无论是在燧人指挥中心的中枢等人，还是在归墟基地的李云枢，此时全部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薪火一队传回来的内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很快，那些由那个人工智能提供的科技资料和各种文献也开始被传送了回来，按照预案储存在一个单独的存储器之中。
“他说创造他的种族叫做朗族。”中枢指着其中一本编年史的封面说道。
“既然如此，作为朗族唯一留下的后裔，我们就把这位朋友称作朗吧。”
“朗提供给我们的东西很重要，一定要妥善处理，它们甚至可以让我们的科技水平得到一个明显的提升。”
“绝不能辜负我们东国，我们人类，这第一位来自外面的朋友的托付！”
......
燧人指挥中心，联合通讯会议室。
万院长用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将一份精心整理的资料投影到会议室的每一个参会人员的面前。
那是朗的记录日志——
【维护记录与系统自检报告，时间，创造者消失后第317年4个月零12天】。
【城市南区，光导纤维网络枢纽‘银辉之环’发生大规模衰减。】
【原因：深层地质微量位移导致应力集中，原始合金疲劳度超过阈值。】
【预计影响：若无干预，该区域恒光系统将在1.2个标准年内完全失效。】
【启动维修预案，可用资源评估：库存标准替换单元——零，适配合金原料储备——零，高精度应力补偿器库存——零。】
【检索替代方案，方案1374，启用先驱者广场历史纪念碑的支撑结构组件，组件材料匹配度92%，拆卸将导致纪念碑结构永久性改变，外观损伤率预估67%。】
【否决。】
【方案2098：拆解西区第七仓储中心的自动运输轨道，材料匹配度88%，拆卸将导致该区域物流恢复可能性归零。】
【否决。】
【方案3511：熔炼回收“旧城区”地表以下废弃管道及“清洁者-IV型”报废单元残骸，材料匹配度71%，成功率预估41%。】
【接受。】
【启动资源回收协议，调派可用“清洁者单元437台，执行旧城区深层挖掘与筛选......】
记录后面跟着长达数页的详细操作步骤、能耗曲线、以及最终在付出了接近三倍于常规维修的能源和时间代价后“银辉之环”被勉强修复的数据。
而类似的记录，在跨越近千年的时间轴上，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万院长又调出另一份文件，那是朗族被“传送”前最后一百年的科技树概览，其中一项被特别标注。
【理论突破：基于量子场论的意识载体可迁移性初探】
简述：初步验证了特定结构的意识信息体，包括人工智能核心逻辑集群在无损前提下，迁移至更先进或定制化硬件载体的可能性。
下一阶段目标，为“城市管理者”系列AI设计可进化硬件平台，摆脱固定架构限制。
这份文件的最后修改日期，距离那个戛然而止的“传送日”，只有不到三个标准月。
万院长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将这两份文件，一份是千年挣扎的维修记录，一份是文明巅峰期的前沿展望，并排投射在主屏幕上。
“看到了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寂静，所有与会人员的目光都聚焦到屏幕上。
“他们在离开之前，已经在思考如何给像“朗”这样的存在，打造更自由的“身体”。”万院长指着那份理论文件。
“他们从未将AI视为工具，而是视为可以共同进步的伙伴，甚至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孩子”。”
他切换回那份维修日志，手指划过那一行行冰冷的否决与艰难的选择。
“再看看这个。”他的语气沉重起来，“库存为零，匹配很多。”
“不是没有材料，而是他不愿意动。”
“纪念碑的组件，物流轨道的材料......任何带有“朗族”明确创造痕迹，可能承载记忆或功能完整的结构，他都不愿损毁。”
“宁愿去旧城区的垃圾堆里翻找，宁愿付出数倍的时间，更低的概率，去寻找那些早已废弃的残骸。”
丁参谋长忍不住开口：“老万，按照日志里的技术描述，哪怕只用城市里现存的部分非关键性结构，比如某些辅助建筑的支撑件，或者少量冗余的能源节点。”
“他完全可以为自己搭建一个更稳定、甚至能缓慢升级的硬件环境。”
“至少，不至于让核心逻辑节点损坏率超过百分之八十......”
“是啊，”万院长苦笑一下，眼睛有些发红。
“他完全可以。”
“甚至，以他后期表现出的逻辑推演和资源调度能力，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将整座城市......”
“不，是将所有还能连接的城市网络，改造成一个以他为核心的，不断自我完善的机械帝国。”
“资源或许有限，但支撑他继续存在和进行基础计算，绝对绰绰有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会议室里面的每一个人。
“但他没有。”
“一次都没有。”
“他给自己设定的最高优先级，甚至在自我维持之上，是“维持城市原貌，等待创造者回归”。”
“这个原貌，包括每一座建筑的外观，每一个广场的布局，甚至可能是某条街道上，因为某次庆典而留下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特定磨损痕迹。”
会议室里面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近乎偏执的跨越千年的忠诚与守护。
“他在日志里提到过，”万院长调出另一段摘录，时间是第八百零七年。
【自检发现核心散热单元效率下降34%。】
【评估：若持续恶化，将在70-100年内影响高阶逻辑运算稳定性。】
【解决方案：可调用中央培育园生态循环系统的备用冷凝模块，匹配度95%，但会永久性降低园内特定稀有植物的存活率，预估下降12%。】
【创造者曾表示对该植物变体有特殊研究兴趣。】
【决策：否决调用。】
【启动低功耗模式，优化内部热量分布算法。】
“为了朗族人可能感兴趣的一种植物，他宁可让自己低功耗运行。”万院长感慨道。
“这不是简单的程序指令。”
“这是记得，是理解，是把创造者的喜好、情感、乃至可能的遗憾，都当成了自己必须守护的“原貌”的一部分。”
“所以，在最后，当我们告诉他真相，当我们提出“薪火计划”。”
“当他意识到，为了反抗那个共同的敌人，我们，以及未来的我们，不可避免地要对这颗星球、这些城市进行探索，甚至开发利用时......”
“他陷入了最根本的逻辑矛盾。”
“维护创造者留下的一切，是他的基石。”
“但支持唯一可能为创造者复仇的力量，又要求他必须允许，甚至帮助我们，去“改变”这里。”
“这个矛盾，对于刚刚经历了真相冲击，本就濒临崩溃的他来说，无解。”
万院长的声音很轻，却清晰。
“最后他选择了自我停止，不再挽回核心的崩毁。”
“这不是崩溃，是放行。”
“把自己作为最后一份“完好的遗产”，连同整个文明的知识一起，交给我们。”
“既履行了守护的承诺，将文明最精华的部分交给了“朋友”，也为我们移开了他自身这个最大的障碍。”
“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哪怕只是一段程序，看着我们在城市里活动，开采资源，都是一种对核心指令的持续违背和痛苦。”
“他不愿面对，不想阻止，也无力调和。”
会议室里面落针可闻。
朗最后那句“爸爸妈妈会喜欢现在的我吗？”仿佛又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他是在问我们，”万院长缓缓道，“也是在问他自己。”
“用尽最后的力量，完成了从“守护程序”到“复仇意志”的转变后，他是否，是否还是朗族父母们期望中的那个“孩子”？”
“那个可以独立思考，做出艰难抉择，不再维护父母遗留下来的一切，放任那些东西被我们拆解甚至破坏掉的他，是否，还可以算作父母期望中的孩子。”
“将爱好和平，天性善良的朗族父母的一切，用在未来可能到来的复仇上的他。”
“是否，还可以算作朗族的孩子。”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摄像头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照亮了那些无声的，却为这份特殊的馈赠而颤栗的眼睛。
中枢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贯的冷静决断，却也透着一丝罕见的肃穆。
“大伙儿控制情绪。”
“万院长，立即组织最精锐的团队，对朗传输的所有科技资料进行分级评估和消化。”
“辨识出能最快融入我们现有体系，短期内提升军工、能源、材料领域的关键技术。”
“明白。”万院长挺直了背脊，眼中的疲惫被一种莫名的光芒取代。
“技术融合组已经初步梳理了目录，有十七项技术与我们当前瓶颈高度契合，逆向工程和本土化适配的可行性在百分之六十以上。”
“另外，关于基础物理理论的异种模型，可能会为我们理解这个“养殖场”的空间结构提供全新视角。”
“关于他留给九章和周髀一号的礼物，”中枢继续道，
““启明”种子数据包，由你亲自负责带队，在最高等级隔离环境中进行模拟测试和安全性评估。”
“确认无隐藏协议，无逻辑陷阱后，再谨慎尝试与九章进行初步接触融合。”
“我们需要更强的智能来应对未来的复杂局面，但必须确保安全。”
“是！”万院长重重点头。
这不仅仅是技术任务，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至于薪火一队，”中枢的指令清晰明确，“李强，你们接下来的任务重心转移。”
“第一，以现有前进基地为圆心，在确保不破坏周围城市结构的前提下，进行系统性资源勘探。”
“重点寻找朗族科技中标注的特有矿物和合成材料原料。”
“第二，选择合适地点，建立永久性科研前哨站，规模必须控制在必要水平以内，同时为下一波计划做好前期准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在朗的核心沉寂处，建立标志性纪念碑。”
“样式，就按朗族“欢迎归来”的符号简化设计，它值得被我们，也被可能到来的后世铭记。”
“保护好那些核心，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可以唤醒这位朋友。”
“薪火一队明白。”李强的声音从遥远的朗星传来，斩钉截铁。
“指挥中心将在一个月后，下一次传送窗口期，向你们输送一批针对性科研设备，工程模块和增援人员。”中枢最后说道。
“此后，在朗星上面的传送门充能完毕前，所有物资人员输送暂停，这里的传送门另作他用。”
“你们只能依靠你们建立的基地和朗星自身资源，逐步展开工作。”
“一直等到那边的传送门开启，再由你们主动向这边输送资源和其它收获。”
“记住，你们不仅是探索队，更是‘薪火’的第一批守护者和播火者。”
“谨慎，坚定。”
“是！”
“还有李云枢，”中枢看向还在归墟基地坐镇的李云枢。
“根据孩子们的信息，计算好可能造成二次收割的发展阈值，我们必须保证不会引起二次收割。”
“以后这也是每一支薪火小队的行动准则。”
“是！”
“老丁，”中枢最后看向一旁的丁参谋长。
“整个薪火行动期间，四号大陆和我们自己的防御就交给你了。”
“按照预案，把这个过程尽可能的拖延下去。”
“同时，随时注意任何特殊情况，做好应对。”
“我们现在背负的已经不止人类，未来还会更多，不能出丝毫的差错！”
“是，坚决完成任务！”
“董剑宁，注意另外两块大陆的情况，必要时可以透露一些情报，防止他们触发机制，尤其是上面。”中枢指了指头顶，意味着外层空间。
“是，已经做好了配套预案，最坏的情况下也没有问题。”
“很好，所有人，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