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父叹道:“你娘非说‘小逸在外拼杀,咱在家得积点德’,其实我知道,她是怕你在外面受冻。”他抬手拍了拍云逸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过云逸的衣料,“你寄回的那些伤药,我都收着呢。瓶底刻的‘回春堂’三个字,跟你小时候偷拿我墨锭在墙上画的一样歪。”
云逸的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摩挲,声音低了些:“有次在断魂崖被暗器划伤,靠那药才没烂了胳膊。”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父亲,“您放心,现在身边有医仙阁的人跟着,伤不到要害。”
云父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眉头微蹙:“上个月收到密报,说西境王想拉拢你入他麾下?”见云逸点头,他沉声道,“那老狐狸的饵里藏着毒钩,你心里有数就好。当年你祖父就是吃了轻信人的亏……”话没说完,却被云逸握住了手腕——云逸的掌心比他粗糙,指节上还留着新添的疤痕,那是上个月与黑衣人搏杀时被刀刃划的。
“爹,”云逸的声音很稳,“我带的人里,有三个是祖父当年的旧部,他们教我怎么看人心。”
马车里,云母正给司徒兰递过一碟蜜饯,瓷碟边缘描着精致的缠枝纹。“你看这孩子,小时候总爱抢兰兰的糖葫芦,现在倒学会护着人了。”她笑得眼角堆起细纹,鬓边的珍珠耳坠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动,“上次寄回的那支玉簪,说是给兰兰挑的,眼光倒比他爹好多了。”
司徒兰接过蜜饯,指尖碰到碟沿的温度,脸颊微红:“云逸哥总说我戴素色好看,其实……”她低头看着裙摆上绣的玉兰,那是云逸去年生辰时送的绣线,“他上次受伤,我连夜绣了个平安符,不知他戴在身上没有。”
云母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傻姑娘,他贴身的荷包里,除了你的符,还能有啥?上次他爹偷偷翻了一次,里面还裹着你十岁时给他画的丑老虎呢。”
马车碾过一块碎石,轻轻晃了一下,司徒兰下意识扶住车窗,恰好看见云逸正转头朝马车这边望来,目光撞在一起,云逸的耳朵倏地红了,慌忙转回去跟云父说话,耳根却还泛着浅粉。司徒兰忍不住笑出声,云母看着这一幕,悄悄把车窗帘往旁边推了推,让阳光更多地涌进来,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开春的溪水。
一路行来,风里混着麦香与泥土的气息,远处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偶尔有孩童追着马车跑,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云父与云逸的谈话声、车厢里的轻笑、马蹄与车轮的节奏,在午后的阳光下织成一张温软的网,把这些年的疏离与牵挂,都轻轻裹了进去。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噔”声。云母攥着司徒兰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镯子,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好奇的星:“兰兰,你跟小逸第一次见面,是不是跟话本里写的一样?英雄救美还是不打不相识啊?”
司徒兰的脸颊“腾”地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像被晚霞浸过的云锦。她绞着裙摆上的流苏,声音细若蚊蚋:“也、也不是……那天是宗门比武,他替我挡了一剑。”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左肩——那里至今留着道浅疤,是去年比武时被对手的暗器所伤,当时云逸像阵风似的扑过来,用后背硬生生挡了一下,玄色劲装当场被划开道口子,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挡剑?!”云母猛地提高声音,手一拍车壁,木框都跟着颤了颤,“这臭小子!就不能用巧劲吗?非要硬碰硬!”她佯装瞪圆了眼,叉着腰的样子倒有几分唬人,可眼里的心疼藏不住,“等会儿见了他,看我不拧他耳朵!竟敢这么不爱惜自己!”
话音刚落,车外突然传来“阿嚏”一声,响亮得震飞了车檐下的两只麻雀。
云逸正勒着马缰,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胸腔里一阵发闷。他揉了揉鼻子,狐疑地回头望向马车,总觉得后颈发凉,像被什么盯上了似的。刚转过去的脑袋又猛地转回来——马车窗帘被掀开一角,云母带着嗔怒的脸探出来,眼神里的“利箭”几乎要射穿他;旁边的司徒兰慌忙把窗帘又拉上些,只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眨巴着,嘴角却偷偷抿着笑。
云逸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七八分,准是司徒兰把比武挡剑的事说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刚要催马跟上,就见父亲云集在前面勒住了马,看似望着远方的炊烟,眼角余光却飞快扫了眼云母,又迅速收回,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干咳两声,夹紧马腹往前挪了挪——那副“我什么都没看见,别找我麻烦”的模样,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云母何等精明,一眼就瞥见丈夫那副怂样,狠狠剜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等会儿再跟你算账”,云集脖子一缩,干脆调转马头去看路边的野花,假装研究起一朵蒲公英的绒毛来。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片灰瓦飞檐,远远望去,天云山庄的轮廓在夕阳里愈发清晰。朱红的大门足有三人高,门楣上“天云山庄”四个金字在余晖中闪着光,两侧的石狮子张着嘴,嘴里的石球被摸得油光锃亮;院墙顺着山势蜿蜒,青砖缝里长满了青苔,却更显沉稳厚重,像位沉默的老者,守着数不清的故事。
云母推开车门,脚刚沾地就被这气势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爷!这门槛都快到我腰了!”她伸手摸了摸门柱上的雕花,那龙纹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腾云驾雾飞走;云集跟在后面,平日里对妻子唯唯诺诺的劲儿收敛了些,盯着门楣上的匾额喃喃道:“当年听师父说过,这天云山庄是三代人一砖一瓦砌起来的,果然名不虚传……”
司徒兰扶着云母的胳膊,仰头望着飞翘的檐角,夕阳正从那里滑过,把瓦片染成金红色。她忽然转头看向云逸,眼里闪着光:“你说的没错,真的像座城堡呢。”
云逸勒住马,看着他们惊叹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扬。风吹起他的衣袍,与山庄的风卷在一起,带着草木与时光的味道——这便是他想守护的地方,有他在意的人,有值得坚守的故事,往后,或许还会添上更多温暖的片段。
云逸的靴底碾过天云山庄的青石板,发出“笃笃”轻响,他目不斜视地穿过前厅,对父母交换的惊诧眼神视若不见,只抬手对候在廊下的青衣管事扬了扬下巴:“张叔,带各位长辈去东跨院安置,晚膳按家常菜谱备,多加道糟熘鱼片,我爹爱吃。”
管事躬身应“是”,袖摆扫过廊柱上的铜环,发出清脆一响。他引着众人转过雕花木屏时,特意放慢脚步,指尖轻叩屏上的“松鹤延年”图——那仙鹤的眼珠竟是用黑曜石嵌的,在阴影里泛着冷光。“东跨院的月亮门后种着薄荷,夜里能安神,”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是廊下那几盆铁树,看着寻常,其实是机关枢纽,千万别碰叶片上的尖刺,一碰就会触发警铃。”
三叔摸了摸铁树的叶片,指尖刚触到尖刺,就见管事飞快按住他的手腕,掌心沁着薄汗:“三老爷仔细!这刺里灌了迷药,沾着皮肤就会发麻。”三叔缩回手,见那尖刺顶端果然有针尖大的小孔,顿时后背发凉——方才若再用力些,恐怕此刻已经瘫在地上了。
云逸领着父母穿过抄手游廊,廊外的荷塘里,荷叶上停着几只翠鸟,看似悠闲地梳理羽毛,实则眼珠转动不停。母亲刚要伸手去指,就被父亲按住:“别碰,那是哨卫假扮的。”他早年在军中待过,认得鸟爪上的细铁链——那是训练过的信鸽才有的标记,只是这些“翠鸟”的喙比寻常鸟类尖硬许多,显然淬过毒。
转过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青瓦灰墙围出的小院里,老槐树的枝丫探过墙头,树下石桌上摆着套紫砂茶具,壶嘴正冒着热气。云逸推开竹门时,门轴发出“吱呀”声,惊起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才看清,是系着丝线的木鸟,翅膀上刻着“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