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个字，他说得极重。
“愿世人五脏安和，气血通畅，形神兼备，不罹无妄之疾，不受莫名之苦。于阴阳推移之中，得享父母所授之完整年寿，于大限来临之际，能如熟果离枝，灯火油尽般安然谢去，不留恋，无遗憾，更少缠绵床榻之折磨。”
“若世人真能如此，贫道......便死而无憾了。”
孙思邈的描述让楚天青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个健康的生命，从出生到衰老，完整地走完自己的旅程，最后在平静中离去。
没有插管，没有急救，没有痛苦的挣扎，只有自然的终结。
不求向天强夺时日，但求在有限的旅程中，护持生命应有的尊严与质量。
这看似朴素的愿景，实则是医道对生命最深的慈悲与最高的礼敬。
也是更接近医道的真谛。
楚天青深吸了一口气。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来自医学更发达的时代，但在某些根本问题的思考上，却未必比这位千年前的老人更深刻。
“孙真人所言极是，天青受教了。”
楚天青缓缓起身，随即对孙思邈深作一揖，声音中带着敬意。
“非也，你所言的帮助与安慰绝非次要。若无此心，纵有通天医术，也不过是冰冷技艺，医者当怀仁心，持谦卑，这是根本。”
孙思邈微微一笑，望向远处，目光辽远而沉静。
“此愿虽宏，此道虽远。”
“却值得我辈，以及后世所有心系生命之人，永远跋涉，永远追寻。”
楚天青重重点头。
他想起自己选择学医的初心，想起第一次穿上白大褂时的激动，想起那些治愈患者时的喜悦，也想起那些无能为力时的痛苦。
每一个生命，都是医道存在的意义。
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这是医者的态度。
探求不息——这是医道的精神。
无疾而终——则是最终的愿景。
这便是医道无疆的真意。
......
就在二人沉浸在医道对话的余韵中时，院子外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还夹着几声低低的说话。
下一秒，院门被推开，先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
紧接着，一位年轻女子小心地搀着一位老者，也缓步走了进来。
那老者约莫七十上下，须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面容清癯，颧骨微显，虽然皮肤因年老而略显松弛，但仪态却是端庄。有股经年累月沉淀下的书卷气。
孙思邈一见那老者，眼中立刻浮现出熟稔与关切，他几步迎了上去，拱手道：“虞公。”
“孙真人！没想到在此处能遇见您，真是巧了。”
那老者闻声抬头，见是孙思邈，脸上也是露出一丝笑容，拱手回礼。
“老朽本是听了楚县公这第一医馆的名声，特来寻访，没想到倒是先遇上了故人。”
听到这话，孙思邈笑了笑，侧身向楚天青介绍道：“楚公子，这位是永兴县公，虞世南。”
哦？
虞世南？
楚天青心头一动，又一个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随即他也是上前道：“见过虞公。”
虞世南也客气地还礼。
“楚县公太谦了，老朽耳朵里可是早就灌满了您的名讳，今日冒昧登门，实在是叨扰了。”
那青年男子与年轻女子也立刻向孙思邈和楚天青恭敬行礼。
“晚生虞昶（小女虞疏桐），见过孙真人，楚县公。”
楚天青微微笑了一下，明白这应该是虞世南的孙辈陪同前来。
但他心里却不免有一丝好奇。
永兴县公......
堂堂二十四功臣之一的虞世南，竟然不是国公？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他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唐代开国爵位重军功，虞世南乃文臣典范，虽受李世民敬重，但却不是关陇元从或开疆猛将。
他的功劳在于润物无声的辅弼文教，如此一来，一个县公的爵位，对虞世南来说已经是极高的文臣荣宠了。
想到了这点，楚天青心里忽然有点微妙的感触。
他自己身上也有个县公的爵位，之前还总觉得这爵位一般般，但发现眼前的虞世南也是县公，他忽然觉得......
李世民对自己够可以了。
楚天青挑了挑眉，随即见虞世南眉宇间隐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烦郁之色，便开口问道。
“虞公今日光临寒舍，可是身上有哪里觉得不适？”
虞世南闻言，轻叹一声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臂膀与后背处。
“不瞒楚县公，我这几个月来，一直被身上这皮肤折磨，实在难受。全身皮肤，尤其是后背和胳膊腿上，常常没来由地发痒。一开始还比较轻微，后来却越来越严重。晚上躺在床上，被子一盖暖和了，更是痒得钻心，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非得抓到皮肤出现红印子，甚至抓破皮，才能稍微好受一会儿。”
一旁的虞疏桐连忙补充道：“祖父为此寝食难安，人都清减了。听卢国公说楚县公医术通神，连孙真人都极为赞许，这才特地前来相求。”
虞昶也拱手，言辞恳切：“孙真人，楚县公，祖父此疾已缠绵数月，恳请二位施展妙手，解祖父之苦。”
楚天青仔细听着，心里有七八分断定。
虞世南这病，多半是老年人常见的皮肤瘙痒症，也叫老年性瘙痒，主要与年老皮脂腺分泌减少、皮肤干燥、屏障功能减弱，以及可能伴有的轻微神经感觉异常有关。
想到这点，楚天青转向孙思邈，脸上浮现出一抹略带感慨的苦笑
“孙真人，您看，虞公这病，又是一个我们目前治不好的顽疾啊。”
此言一出，孙思邈目光微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虞世南祖孙三人却全懵逼了。
“治不好？”
虞清婉失声轻呼，一双明睛瞬间睁大，写满了惊愕与无措。
虞世南本人也是身形微微一颤，脸上那原本带着期盼的神色迅速黯淡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喟然长叹。
“看来此疾真是天命之年，唉......”
见三人反应如此，楚天青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引起了误解，连忙摆手。
“虞公莫急，是在下言语不周，让诸位误会了。此病虽然难以根治，却并非没有办法缓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