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的预备铃声“铛铛铛”地响了起来,清脆又急促,像是催促着人间的烟火气赶紧让位给朗朗的读书声。
王秀媛把手里的教案在掌心拍了拍,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对李建业笑道:“建业哥,俺得去上课了,嫩也快回去忙吧,晚上我肯定会跟着孩子们过去的。”
“行,那你快去上课吧。”李建业应了一声,看着王秀媛转身走进那间飘着墨香的教室,这才揣着手,转身往回去的方向走。
清晨的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太阳升了起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土路两旁的庄稼地里,绿油油的玉米苗正舒展着叶子,一片生机勃勃。
刚走出没多远,李建业就瞧见前面不远处,一个男人正弯着腰,连哄带拽地拉着一个满地打滚的小孩。
那小孩也就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个小肚兜,浑身脏兮兮的,正扯着嗓子哭嚎,两条小腿在地上乱蹬,活像一只要被宰杀的小猪。
男人被他折腾得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快起来吧,地上凉,别哭了,等会就回家让你妈给你拿好吃的……”
李建业觉得那男人的背影有点眼熟,走近了一看,乐了。
“哟,这不是张为民嘛,大清早的,搁这儿溜孩子呢?”
那男人听到声音,猛地一抬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手里的孩子都顾不上了。
“建业哥?哎呀,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
眼前的张为民,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愣头青小伙子了,快三十的人,脸上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眼角有了细纹,皮肤也粗糙了些,但那股子实在劲儿没变。
他赶紧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建业哥,你这神出鬼没的,可有好一阵子没见着你了。”
但随即,他很快又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一下反应过来了。
“啥叫溜孩子啊?”张为民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哼唧的儿子,一脸的生无可恋,“你听听这动静,这哪是溜孩子,这是孩子溜我呢,一大早就在家里闹得人饭都吃不安生,我媳妇儿发话了,让我把他弄出来,好让她清净吃口早饭。”
李建业被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给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孩子嘛,小时候不都这样,皮实点好养活。”
地上的小家伙见他爹跟人聊上了,没人管自己了,哭声反倒小了下去,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李建业。
张为民一听这话,像是找到了救星,立马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请教:“建业哥,你最有法子了,快给兄弟传授传授经验,你家守业和安安,那俩孩子多省心啊,打小就听话懂事,他们小时候也这么闹腾吗?你是咋治的?”
李建业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几分自得:“我们家那俩?他们可不闹。”
嘴上说得轻巧,李建业心里却清楚得很。
闹啥啊?谁敢闹?
他疼孩子是真疼,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但从来不惯着,俩孩子刚学会走路那会儿,要是敢无缘无故地躺地上撒泼打滚,他啥话不说,拎起来往旁边一放,任由他们哭,哭累了,自己就知道爬起来了。
实在不行,李建业也是真下手打。
一次两次之后,俩小家伙就明白了,哭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得好好说话,所以从小到大,兄妹俩都懂得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不是瞎胡闹。
当然,这套法子他可不会跟张为民细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说多了,在张为民家也未必适用。
张为民哪里知道这些,只当李建业天生会养孩子,一脸羡慕地叹了口气:“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建业哥,你家那俩孩子是来报恩的,瞅瞅我家这个,上辈子肯定是我的仇家,这辈子专门投胎来寻仇的。”
李建业听得直乐:“那还不是随你?你小子年轻那会儿不也淘得,大冬天往山里跑?”
“嘿嘿,往事不提,往事不提了。”张为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泛起一点红,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些模糊又好笑的影子。
两人并排走着,张为民的儿子跟在后头,手里抓着根狗尾巴草,倒也安分了下来。
“对了,”李建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刘爱华那小子呢?最近咋样了?”
一提起刘爱华,张为民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他撇了撇嘴,像是说一件顶没劲的事儿。
“嗨,别提他了,一把年纪了,还是光棍一条。”
“前阵子好不容易托人说了个对象,是邻村的一个姑娘,人姑娘长得也挺周正,结果呢?处了没俩月,就跟人吹了。”
“为啥啊?”李建业来了点兴趣。
张为民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看笑话的语气:“还能为啥?死要面子活受罪呗,刚开始跟人姑娘接触的时候,天天把自己拾掇得人模狗样的,白衬衫擦得锃亮,头发梳得跟抹了猪油似的,说话也拿腔拿调,张口闭口就是‘之乎者也’,装得跟个旧社会的斯文少爷一样。”
“结果相处时间一长,那点装出来的墨水全露馅了,人姑娘说他肚子里没货,还小心眼,为了一毛钱的电影票钱都能跟人掰扯半天,这不,人家姑娘直接不搭理他了。”
李建业听着,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当年刘爱华那副虚伪做派的模样。
确实是那小子的风格。
当年在公社,刘爱华就喜欢装文化人,背地里却一肚子男盗女娼,结果呢?自己一套八极拳下去,再用金针那么一治,立马就给收拾得服服帖帖,老实了好几年。
没想到这都十年过去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小子还是这副德行。
看着张为民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李建业也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对刘爱华那种人,他连多费点心思去嘲笑都觉得浪费。
张为民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公社里的闲杂事,走到一个岔路口,他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小路:“建业哥,我这都到家了,就不送你了。”
“行,回吧,好好跟你家那‘仇家’斗智斗勇。”李建业开了句玩笑。
“唉,甭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