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的阿尔斯通,还没有受到美国的重点打压。
是与德国西门子、美国通用并列的世界制造业三大巨头之一。
得益于法华早期关系的正常化,阿尔斯通早在1959年就进入了华夏。
参与了华夏工业化进程的大部分时期。
改开之后更是深度加入。
华夏的第一座核电站,位于临海的大亚湾核电站就是阿尔斯通的技术。
由此拉开了华夏清洁能源的序幕,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除了华夏,阿尔斯通的核能事业部在全世界范围内攻城掠地,拿下了不少国家的项目。
1999年,阿尔斯通拿下了三峡工程的八台大型水轮机和发电机组的大单,成为三峡工程的最大外资合作企业。
不仅如此,它还是全球排名前三的输变电巨头。
排名第二的风电设备制造企业。
全球功率输出最大的燃气轮机制造企业。
而它的轨道交通技术,更是世界领先。
早在1981年,阿尔斯通制造的TGV高速列车,便创下了380公里时速的世界纪录。
9年之后的1990年,阿尔斯通更是把这个纪录一下子提高到了时速515.3公里,再一次震惊全世界。
正因为有着如此骄人的战绩,此时坐在刘清明面前的皮埃尔,才会如此地傲慢。
但此时,皮埃尔却被一个年轻的华夏人怼得哑口无言。
就连隆安厂厂长郭英剑,也有些担心。
法国人可不是日本人,日本人为了生意可以见人就弯腰。
法国人这么傲慢,万一拂袖而去。
或者向外事部门告上一状,说我们不礼貌。
那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会议室里的时钟滴答作响。
皮埃尔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
对面的年轻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
那不是威胁,也不是逼迫。
那是一种审视,一种基于绝对自信的审视。
仿佛他不是在等待一个答案,而是在确认一个早已知晓的事实。
皮埃尔的眼神闪烁,有些阴晴不定。
他身后的法方代表团成员,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这些声音很小,但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在讨论什么?
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还是在惊叹这个华夏年轻人的手腕?
皮埃尔不敢去想。
他只知道,自己被逼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境地。
承认是朋友,就意味着要放下阿尔斯通全球巨头的身段。
与这些在他看来还是落后地区平等对话。
这对他个人,对阿尔斯通的商业策略,都是一种不好的影响。
不承认是朋友,那就是公然否定华法之间的传统友谊。
这个政治帽子太大了,他戴不起。
一旦传出去,别说隆安这个项目,阿尔斯通在整个华夏的业务都可能受到质疑。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一个用历史、政治和人情编织起来的,无法挣脱的陷阱。
而设计这个陷阱的,竟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刘清明的手指,在桌面上又轻轻敲了一下。
咚。
皮埃尔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终于撑不住了。
他抬起头,艰涩地开口,用法语说了一句。
“NOUS SOmmeS amiS.”
我们是朋友。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不甘和屈辱。
翻译员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刚才还高傲无比的皮埃尔会这么快服软。他看了看刘清明,又看了看皮埃尔,才小心翼翼地把这句话翻译了过来。
“我们……是朋友。”
当这四个字在会议室里响起时,隆安厂厂长郭英剑的嘴巴,慢慢张大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就……低头了?
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他们一眼的法国公鸡,就这么被刘组长几句话给逼得低头了?
郭英剑的心情,像是坐上了过山车。
刚才刘清明突然发难,揭人老底,他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太冒险了!
这可是外商!是阿尔斯通!
万一把人惹毛了,直接掀桌子走人,再去外事部门告上一状,说他们谈判态度恶劣,不尊重外宾……
那后果不堪设想。
别说他这个厂长,可能连市里、省里都要跟着吃瓜落。
可他万万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法国人,真的认怂了。
他看着刘清明,那个年轻人依旧面色平静,仿佛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这份城府,这份胆识,哪里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会议室里的气氛,在皮埃尔说出那句话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法方代表团不再是一副看戏的表情,他们看向刘清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和探究。
而隆安厂这边的人,则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崇拜。
尤其是几个年轻的技术员,看着刘清明的背影,眼睛里几乎在放光。
昨天被法国人的傲慢伤到的心情,一下子不翼而飞了。
刘清明似乎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的变化。
他看着皮埃尔,脸上的笑意不变。
“既然是朋友,那接下来的交流方式,就要换一换了。”
皮埃尔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刘先生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刘清明的手指在文件夹上点了点,“我们对于朋友和商人,标准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
但其中的分量,却重如泰山。
皮埃尔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对商人,那就是公事公办,一切按照冰冷的商业条款来。价格、技术转让、利润分配,寸土必争。
对朋友,那就不一样了。朋友之间,讲的是情谊,是互助,是长远发展。很多在商业上无法让步的条件,在“友谊”的框架下,就有了松动的可能。
这个年轻人,是在暗示些什么!
他要彻底颠覆这次谈判的基础!
“刘先生。”皮埃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尔斯通一直都是华夏人民最真诚的朋友。”
他特意在“最真诚”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很好。”刘清明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那么,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对吗?”
皮埃尔的心沉了下去。
来了。
他知道对方的刀子,终于要捅过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守住最后的防线。
“当然。不过,在我们法国人的观念里,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在商业合作中,也需要明确各自的利益。”
他这是在提醒刘清明,别想借着“朋友”的名义,漫天要价。
刘清明笑了。
“皮埃尔先生说得对,商业利益当然要讲。”
他话锋一转。
“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进入正式的商务谈判阶段,不是吗?”
皮埃尔一愣。
“所以,现在只是朋友之间的交流。”刘清明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以朋友的身份,向皮埃尔先生请教一些问题,可以吗?”
皮埃尔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
对方的逻辑,一环扣一环,让他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缺口。
他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当然可以。”
郭英剑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同时又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算是看明白了,从头到尾,刘乡长都在布局。
先用巴黎公社和“五月风暴”拉近关系,占据道德高地。
再用皮埃尔父亲的隐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最后用“朋友”这个身份,彻底锁死对方,夺取了整个谈判的主导权。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别说皮埃尔,就算是换个更老辣的对手,恐怕也得懵圈。
“我们想知道,”皮埃尔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把话题拉回到技术层面,“你们对于技术的要求。时速200公里,这个范围太宽泛了。而且,我研究过贵国的铁路标准,如果要达到这个速度,很多现有的轨道基础,可能都需要进行大规模的改造。”
他想通过强调技术难度,来为接下来的价格谈判增加筹码。
这是商人的本能。
然而,刘清明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他身体靠回椅背,姿态放松下来,慢悠悠地说道。
“皮埃尔先生,我对你们的高速列车制造技术,非常欣赏。”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
皮埃尔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这是阿尔斯通的骄傲。
但刘清明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不过,除了列车本身……”刘清明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我对你们的轨道控制系统,更感兴趣。”
当翻译员把“轨道控制系统”这六个字翻译出来的时候,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了。
郭英剑和隆安厂的技术人员们,一脸茫然。
轨道控制系统?
那是什么?
他们这次的目标,不就是引进技术,生产时速200公里的高速列车吗?怎么又扯到什么控制系统上去了?
他们不懂。
但是,皮埃尔懂。
他身后的法方代表团,也全都懂。
如果说,刚才刘清明提到“五月风暴”,只是让皮埃尔感到震惊和被冒犯。
那么此刻,当“轨道控制系统”这几个字从刘清明嘴里说出来时,皮埃尔感受到的,是彻骨的寒意。
是一种被完全看穿的恐惧!
高速列车,看得见,摸得着,是产品。
而轨道控制系统,包括信号系统、调度系统、通信系统、安全监控系统……那是整个高速铁路的灵魂和大脑!
是真正的核心技术!
是阿尔斯通、西门子这些巨头们,绝对不会轻易示人的最高机密!
一个国家,可以买到最先进的列车,但如果没有匹配的控制系统,那也只是一堆昂贵的废铁,根本跑不起来。
更重要的是,这套系统的复杂性和战略意义,远远超出了单纯的车辆制造。
在2003年的华夏,绝大多数人,甚至包括铁道部的很多官员,对于高速铁路的认知,还停留在“更快的火车”这个层面上。
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要去触碰那个看不见,却决定一切的“大脑”。
可是现在,在这个偏远的内地工厂的会议室里。
一个年轻的乡长,云淡风轻地,点破了这一切。
皮埃尔的脸色,一点点,一点点地变了。
从最初的错愕,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忌惮。
他死死地盯着刘清明。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已经不是商业情报的范畴了。
这是一种战略远见!是一种对整个产业未来发展方向的精准预判!
这种视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乡长的身上!
皮埃尔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团队,也陷入了一片死寂。
刚才还带着几分优越感的工程师们,此刻都收起了轻慢,用一种全新的、审慎的目光,打量着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华夏年轻人。
他们终于意识到。
今天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想要寻求施舍的穷亲戚。
而是一头,早已张开巨口,目标明确的史前巨兽。
它要的,不是骨头。
它要的,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