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沧桑文学 > 从青楼萌妹到乞儿国风主 > 第200章凤栖梧桐

第200章凤栖梧桐

    冬日的晨光,透过乞儿国皇宫御书房那扇巨大的、镶嵌着彩色琉璃的南窗,在地面金砖上投下一片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里有上好的银霜炭无声燃烧带来的暖意,混合着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从窗外梅林飘来的冷冽香气。

    毛草灵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没有穿朝服,只一袭家常的素锦深衣,外罩一件银狐毛滚边的月白夹袄。长发松松挽了个坠马髻,用一支简朴的玉簪固定,鬓边已见几缕不易察觉的霜色。她微微垂着眼,手里握着一管狼毫,正批阅着面前堆积如小山般的奏章。

    批阅的节奏不快,却很稳。时而蹙眉深思,时而提笔疾书,朱砂写就的字迹,清秀中自带一股风骨。偶尔遇到需要斟酌处,她会停下,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几下,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在寒风中依旧傲然绽放的红梅,仿佛能从那里汲取某种决断的力量。

    十年的时光,足够将一个人从内到外,彻底重塑。

    若说初来时的毛草灵,是一块被强行投入异世熔炉、带着现代锋芒与求生本能的璞玉;那么如今坐在这里的她,已是被岁月、责任、爱恨与这片土地共同打磨温养出的,一方沉静内敛、光华自蕴的玉玺。

    “陛下,户部关于明年春耕种子调拨与水利修缮的预算折子,各部尚书已会签,呈请您最后御览。”身着绯色官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户部尚书秦渭,恭敬地将一本厚厚的奏折放在书案一角。

    毛草灵“嗯”了一声,没有立刻去拿,只是将手头这份关于边贸关税调整的章程批复完,落下最后一个字,才抬起头。

    “秦老辛苦了。”她的声音比年轻时低了一些,却更显温润从容,带着长期身居高位自然形成的威仪,“预算朕看过了,大体无误。只是陇西三州去年遭了雹灾,今春的种子补贴,可在原基础上再加一成。水利修缮,重点放在淮水旧堤,工部报上来的石料数目,朕瞧着有些紧,让他们再核算一遍,宁可宽裕些,莫要汛期出纰漏。”

    “陛下仁德,体察入微,老臣遵旨。”秦渭躬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敬服。十年前,谁能想到这位来自异国、出身不明的和亲“公主”,能带领乞儿国走出积弱,开创出眼下这番河清海晏、仓廪渐实的局面?那些关于她出身青楼的隐秘传言,早就在这一项项惠民政策、一次次化解危机的智慧面前,消散得无影无踪。在百姓和绝大多数朝臣心中,她便是天命所归的“凤主”,是庇佑乞儿国的祥瑞。

    秦渭退下后,毛草灵才拿起那份预算折子,细细看起来。阳光移动,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那眼角细细的纹路,记录着无数个这样殚精竭虑的日夜。

    “娘娘,歇歇眼吧。”侍立在一旁的女官青黛轻声劝道,将一盏温度正好的红枣桂圆茶轻轻放在她手边。青黛是当年她从宫里带出来的旧人,如今已是宫中女官之首,最是体贴周到。

    毛草灵接过茶盏,暖意透过瓷壁传来。她啜饮一口,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奏折,只随口问道:“陛下今日的骑射课,可结束了?”

    “回娘娘,半个时辰前就结束了。陛下直接去了上书房,太傅正在讲《贞观政要》。”青黛回道,嘴角带着笑,“小殿下今日射箭,十中七鹄,比昨日又进步了。教习师傅夸赞不已。”

    毛草灵眼中这才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那笑意冲淡了眉宇间因政务带来的凝重,让她整个人都柔和下来。“这孩子,像他父皇,静不下来,就爱动。”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与宠溺。

    她口中的“陛下”,自然不是她自己,而是她与乞儿国皇帝赫连决的独子,年仅八岁的太子赫连承。赫连承三岁被立为太子,聪颖活泼,备受期待。

    又处理了几件紧要政务,日头已近中天。毛草灵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终于放下朱笔。

    “摆驾,去上书房看看。”她站起身,青黛连忙取过一旁搭着的银狐斗篷为她披上。

    走出御书房,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冬日特有的干爽。廊檐下的冰凌折射着阳光,晶莹剔透。宫道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积雪。沿途遇到的宫人内侍,无不远远便垂首躬身,行礼恭谨,眼神里透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上书房里,朗朗的读书声正告一段落。太傅捻着胡须,在对小太子讲解为君之道。赫连承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太子常服,坐得笔直,小脸严肃,听得认真。忽听得门外通传“凤主驾到”,太傅忙起身行礼,赫连承眼睛一亮,从椅子上跳下来,像只小燕子般扑到门口。

    “母后!”声音清亮亮的。

    毛草灵接住儿子,替他理了理跑乱的衣襟,向太傅颔首:“太傅辛苦。”

    “不敢,太子殿下天资聪颖,学业精进,乃国之幸也。”太傅连忙道。

    毛草灵牵着赫连承的手,走到书案边,看了眼他临的字帖,又问了几个刚才太傅讲的问题。赫连承对答如流,甚至还能提出自己稚嫩却独特的见解。毛草灵心中慰藉,面上却不露太多赞色,只勉励了几句“戒骄戒躁”、“持之以恒”。

    考察完功课,她并未久留,嘱咐赫连承好生听太傅教导,便离开了上书房。孩子需要独立的成长空间,过度的关注并非好事。

    她没有回御书房,也没有去自己的凤仪宫,而是信步走向皇宫深处那片占地广阔的梅林。这是她十年前初入宫时,赫连决特意为她辟出的园子,从各地移栽了各色名品梅花。十年过去,梅树早已根深叶茂,自成气象。每到冬日,暗香浮动,虬枝映雪,是她最爱独自静处的地方。

    沿着覆着薄霜的青石小径漫步,冷香沁人心脾。毛草灵在一株姿态奇崛的老红梅前停下。这株梅树年纪最老,花开得也最烈,一朵朵碗口大的红梅缀满枝头,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在这肃杀的冬日里,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湿润的花瓣。思绪,随着这熟悉的触感,飘远了一些。

    十年了。

    距离那个决定命运的选择——留在乞儿国,已然过去了整整十年。

    犹记得当年,唐朝使臣再度到来,带来的不仅是母国皇帝的问候与封赏“国后夫人”尊号的旨意,还有一份隐秘的、来自她穿越前那个世界“家人”的、语焉不详的询问。双重诱惑,双重牵绊。一边是可能的“回归”与尊荣,一边是十年经营、早已血肉相连的异国与深情。

    那时的挣扎,辗转反侧,几乎耗尽她所有心力。赫连决的沉默等待,朝臣们隐含担忧的目光,百姓们自发在宫门外祈求她留下的万民书……每一份重量,都压在她的心头。

    最终,她选择了留下。

    不是没有遗憾。对再也回不去的现代世界,对那模糊的“父母”身影,对唐朝那片名义上的故土,她心底始终存着一小块无法填补的空缺。夜深人静时,偶尔也会想,另一个选择的路口,风景会是如何?

    但,更多的是不悔。

    这十年,她与赫连决,早已不是最初因新奇、因美貌、因利益而结合的帝后。他们是并肩作战的盟友,是分享喜忧的伴侣,是共同养育子嗣的父母。有过争吵,有过误解,甚至在推行某些触及旧贵族利益的改革时,一度关系紧张。但每一次风雨过后,信任的基石反而更加牢固。他们共同看着这个国家从内忧外患中一步步站稳,看着曾经贫瘠的土地上长出茁壮的庄稼,看着商旅的车队络绎不绝地穿过曾经荒凉的边关,看着百姓脸上渐渐褪去菜色,换上安宁甚至富足的笑容。

    这份亲手参与缔造、亲眼见证成长的成就感与归属感,是任何来自外部的虚名或缥缈的“回归”可能都无法替代的。

    她在这里扎下了根,开出了花,结出了果。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低沉温和的男声自身后响起,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毛草灵没有回头,只是顺势向后,靠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带着御书房特有的墨香和一丝室外带来的清寒。

    “在想这梅花,开得真好。”她轻声说,握住腰间环过来的、带着薄茧的大手。那是常年握笔批阅奏章、也曾握缰执剑的手。

    赫连决将下颌轻轻搁在她发顶,两人一同望着眼前如火如荼的红梅。岁月同样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眼角纹路深刻了些,鬓边也见了银丝,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望着她时,里面的专注与情意,未曾稍减,反而在时光沉淀下,愈发醇厚。

    “嗯,是好。”他应着,沉默了片刻,又道,“承儿的太傅今日跟朕夸了他许久,说他见解独到,有明君之相。”

    毛草灵笑了笑:“太傅难免溢美。孩子还小,路长着呢。”

    “我们的孩子,自然不会差。”赫连决语气里带着为人父的骄傲,旋即又道,“上午见了暹罗的使臣,他们想扩大香料贸易的份额,朕已让鸿胪寺去详谈。你上次提的,用我们的丝绸瓷器,换他们的稻种和造船工匠,是个好主意。”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在梅树下,低声交谈着国事家事,语气寻常得像世间最普通的夫妻。阳光渐渐变得金黄温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融在一起,投在落满红梅瓣的雪地上。

    “草灵。”赫连决忽然唤她的名字,不是“皇后”,也不是“凤主”。

    “嗯?”

    “这十年,委屈你了。”他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毛草灵怔了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远离故土,承受非议,殚精竭虑,甚至在某些顽固派眼中,她始终是个“外来者”。这些,他都知道。

    她转过身,仰起脸看他。冬日的阳光落进她眼里,清澈明亮,没有半分阴霾。

    “不委屈。”她摇头,语气坚定而平和,“这里就是我的家。有你在,有承儿在,有这万千黎民在,我之所为,皆是我心之所向,何谈委屈?”

    她抬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头:“更何况,你看这乞儿国,再看这宫中梅林。十年前,它们是什么光景?如今,又是什么光景?这其中变化,有我一份心力。这份实实在在的‘拥有’和‘改变’,比什么都强。”

    赫连决深深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与他携手走过十年风雨、将异乡活成故乡的女人。初遇时她眼中的惊惶与倔强,大婚时她强装的镇定与疏离,共同理政时她的聪慧与果决,生下承儿时她的虚弱与喜悦,面对抉择时她的挣扎与坚定……无数画面闪过脑海,最终凝结成眼前这张沉静从容、染上岁月风霜却依然动人的脸庞。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远处宫檐下,青黛领着几个宫女静静等候,看着梅林中相拥的帝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年轻的宫女小声感叹:“陛下和娘娘感情真好。”

    青黛轻声告诫:“慎言。不过……确实是好。”她服侍毛草灵最久,见过最低谷时的仓皇,也见证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与辉煌。她知道,这份“好”,是两个人用十年时光,一点点经营、守护出来的,比任何传奇话本里的故事,都更真实,也更珍贵。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瑰丽的锦缎。梅林的影子被拉得更长。

    毛草灵与赫连决并肩走出梅林,准备回宫用晚膳。赫连承也会从学堂回来,一家三口,寻常的团圆饭,却是这深宫里最温暖的时刻。

    走在熟悉的宫道上,毛草灵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刚穿越而来,身处青楼,对未来充满恐惧与茫然的那一刻。那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会如此离奇转折,最终停驻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成为一国之母,拥有挚爱骨肉,并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命运何其无常,又何其慷慨。

    从长安青楼的仓皇孤女,到乞儿国万民景仰的凤主。这条路,她走了十年,走得艰难,却也走得踏实,走得无愧于心。

    前方,凤仪宫的灯火已经亮起,温暖的光芒透过窗棂,在渐浓的暮色中,勾勒出“家”的轮廓。

    毛草灵握紧了赫连决的手,步伐坚定地,朝着那灯火走去。

    那里,有她的现在,也是她选择的,永恒的未来。

    凤栖梧桐,非梧不栖。

    而这乞儿国的万里江山,黎民百姓,还有身边这个与她共担风雨的男人,便是她心甘情愿栖息、并愿用一生去守护的,那棵最坚实的梧桐。

    (全书完)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