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鸿训虽然出身翰林,没有啥时务经验,但在翰林院带他的人可是刘一燝、杨景瑜、来宗道。可以说他没有军事经验,但他的政治敏感性可一点不低。
陈士章比他早一科,但光品级刘鸿训就大他两级,能留在中枢,无论南北都是人精。陈士章这段话的内容太多了,都不是刘鸿训可以回答的。
首先涉及的问题就是吏部,吏部尚书谢陞是当初内阁提交名单时最不被看好,本来是陪跑,没想到被朱慈炅圈中。
谢陞在北京压不住他的侍郎成基命,在南京更被钱士升鹊巢鸠占,可以说是这些年来最弱势的天官。
那怕是如今身败名裂的文震孟,背后也有东林支持。至今仍然关在诏狱的王永光,在四川这边更是有一票人想救他出来,其实王永光敢硬顶小皇帝,就可以知道他的实力。
而谢陞,无论中枢还是地方现在都有一股反对他的势力,可以说他德不配位,这里面有谢陞的问题,也有人想上位的问题。
接替谢陞的人选,最佳肯定是钱士升,但钱士升绝对是不愿意离开皇帝身边的,因为他要谋求直接入阁。这就给了很多人机会,刘鸿训也在被提名之列。
但是,刘鸿训不是傻子,朝廷天官位置真的可以百官自己就私相授受吗?
这个位置,黄立极都定不了,地方官员只看到黄立极和刘一燝一北一南权势滔天,只有在朱慈炅身边呆过的刘鸿训才知道,陛下虽小,但权力已经是实权了。
搞谢陞或许不难,但惹火上身更容易,刘鸿训绝对不敢趟这趟浑水的。可他也根本无法跟陈士章说起,交浅如何言深,陈士章到底是谁的人他都不知道,所以只能装听不懂。
至于陈士章想要钱,刘鸿训也听懂了。只要有钱,他就能有政绩,只要他有政绩,将来就可以是你刘少司马的支持者。
是的,南京兵部很有钱,比北京还富,但这些钱跟以前不一样,它就是一个数字。想让南京拨钱来修重庆,陈士章也是真敢想,南大司马王在晋也许能做到,但你区区一个知府值得吗?
奢崇明当初对重庆的破坏的确巨大,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刘鸿训依然可以看到街头突兀的豁口,石墙里补的泥土,竹竿捆在一起做的顶梁柱。
但刘鸿训只敢在报告里提一嘴,绝对不敢同意拨款的,到了他这个位置不犯错比啥都重要,这个话头他也只能装听不懂。
前两件事,陈士章都属于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他最后提到的要和朱燮元同罪,他喵的就是标准的政治冒险了。
他想要制造“法不责众”声势,为朱燮元开脱,其中算计至少有两层楼那么高。他都不问问朱燮元本人的意思,朱燮元敢不敢这么做,原本还有救,但这样一搞,死定了。
别以为陈士章仗义,他不敢当着御史这么说,只是私下跟刘鸿训单独说,首鼠两端的小人姿态不要太明显。
刘鸿训更不敢“帮”他了,官品也是人品,刘鸿训可不是什么官场小花猫,轻易就被他感动。他最好的处理,依然是听不懂,你真要同罪,自己上书去。
恰好此时,刘鸿训和陈士章踏入蹇义故居书房,此时蹇义后人插话。
“少司马不如留一份墨宝吧?”
刘鸿训要在蹇家寄居两日,給钱太俗,正好留字。这个刘鸿训可不差,欣然挥毫:
《寓蹇忠定公旧邸感怀》
苔痕侵壁锁重垣,五朝冠剑迹犹存。
曾调鼎鼐化冰炭,终守圭璋避覆翻。
阶下竹虚容露冷,梁间巢空任雨喧。
至今人说蹇公智,未改青山两面痕。
陈士章嘴角微抽,避覆翻是刘鸿训不会参与政治倾轧的表态,好一个“竹虚容冷,巢空任雨”。陈士章只能做考据派,不能做索隐派了。
当即鼓掌:
“少司马好诗,必与蹇公同传史书。这字也好,根根见骨啊!”
刘鸿训微微一笑,摆摆手。
“献丑了,蹇兄莫要嫌弃才是。”
那个“青山两面痕”让蹇家人有些不舒服,但也说不出来,这是可以一句多解的,理不清算讽还是赞。
历经洪武至宣德五朝而不倒的蹇义,在建文和燕王,汉王与太子之间几度中立,不知道算一时人杰,还是两面三刀。
但不管怎么说刘鸿训也是翰林清贵,当朝高官。他挤出笑容,拱手行礼。
“哪里,要多谢少司马。”
既然刘鸿训已经以诗明志,陈士章自然也就不好过多打搅了。不过,文字留痕,刘鸿训终是留下了破绽,蹇义是历四朝还是历五朝可有说法,当然英宗继位他才死,也可以算六朝。
刘鸿训也不太在乎蹇家的感受,国初的官宦世家,此时早已经凋零,一个大家族中连个秀才都没有,简直就是某些人眼中的肥羊。
刘鸿训留书,也是一种间接保护。蹇家费尽心思邀请他入住,不就是这个心思。
刘鸿训在书房中单独呆了一会就让人备轿出城,直奔崇王暂住的一处当地富豪庄园,反正崇王喜欢有钱人,根本不在乎文化底蕴,他住得舒服就行。
朱由樻在泡澡,这个庄园里有处泳池,还是引的山溪活水,这个天气,真有点奢侈了。太监直接把刘鸿训引到泳池。
朱由樻在水中安置了一把躺椅,正好在树荫下。他光着屁股,半截身体泡在水中,舒服的躺着,旁边竟然还有一个从南京带着的玻璃杯,这个朱家子孙也根本不怕溶于水。
“哦,刘大人来了,下来洗澡。”
刘鸿训有些无语,这个会不会有些煞风景?崇王护卫都在,虽然没有穿飞鱼服,但刘鸿训知道他们都是锦衣卫,倒是没有外人。
刘鸿训擦了擦额头汗水,又看了看已经湿透贴身的锦袍,正好土豪家里也给刘大人送来一把躺椅,刘鸿训最终忍不住诱惑,决定和崇王坦诚相见。
“王爷,川中形势可能有些复杂——”
崇王摆摆手打断。
“这个我不管,我也不懂。如何处理,刘大人肯定比本王妥当。有什么需要孤出面,你尽管开口。
孤是来做啥的孤清楚,襄王叔爷千叮咛万嘱咐的,放心,孤绝对配合。需要动兵吗?天汗部的骑兵已经进川了,王公公那里陛下有手令的。”
刘鸿训连忙劝住。
“哪里哪里,不需要,没有到哪一步。就是些官场风向罢了,可能会有些动荡。”
崇王顿时不感兴趣。
“那你们慢慢斗,跟孤没有关系的。孤虽然跟你一路,你可别害孤,你们那官场风向挺吓人的,别扯到孤头上。”
此时太监给刘鸿训端来一杯陈皮糖冰水。崇王连忙中止官场风向的话题。
“尝尝,孤刚刚发明的,这个刘财主家里居然有冰。对了,听说你曾给瑞王做过长史,瑞王的皇家糕点规模颇巨啊,这个很赚钱吧?”
刘鸿训发现自己过来就是个错误,崇王不傻,人家才不卷入政治纷争呢。刘鸿训终于发现,有些事需要自己做主了,头上已经没人可以扛了。
他喝了一口水,笑道:
“嗯,酸甜冰,不错。不过这东西可能比不上皇家糕点,在南直可能有人买,但只能夏天卖,做不大的。”
朱由樻的目光可不在冰水。
“皇家集团在广东有好几家制糖厂,靠的是种甘蔗,这个利润非常可观,西洋人都要。这重庆也热啊,刘大人你学识渊博,你说,重庆是不是也能种甘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