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东荒漠,卡门塞特遗迹深处。
死寂的、被苍白雾气笼罩的巨大棋盘上,泽丽莎与卡门塞特的守墓之魂,正在上演一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灵魂对弈。
以“王”之身立于己方阵前,泽丽莎金黄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两簇凝固的火焰在燃烧。
她的视线死死锁在棋盘之上,外界的一切……身后远征队员们紧张的呼吸、卡德菲尔特大师眉头紧锁的凝重、甚至那弥漫空间、令人骨髓发寒的古老威压……都已模糊、褪色,化作遥远的背景杂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纵横交错的六十四格,与对面猩红光芒中那不断移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棋子。
“啪。”
泽丽莎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拈起己方一枚雕刻成“骑士”模样的棋子。
那棋子触手温润,并非冰冷的石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某种骨骼的质感,指尖传来微微的脉动,仿佛在呼吸,在与她的灵魂共鸣。
她将其向前推进三格,落在“E5”位置。
落子无声,却仿佛在凝固的空气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无形涟漪。
“……嗯?”
对面,那两点巨大的、如同地狱裂隙般的猩红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流露出一丝……玩味?守墓之魂的声音如同无数砂砾摩擦,在灵魂层面低语:“有趣的开局。舍弃了王翼的稳健,将兵力集中于后翼……如此激进,是孤注一掷,还是……别有所图?”
泽丽莎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眸,她的全部心神,已沉入那只有黑白与猩红的棋局世界。
卡门塞特的棋路,诡谲、多变、天马行空,带着千年时光沉淀下来的、近乎“道”的古老智慧。
每一步棋看似随意,实则环环相扣,暗藏杀机。
寻常棋手,恐怕在开局十步之内,便会迷失在其繁复的计算与陷阱之中,最终被步步蚕食,灵魂沉沦。
但泽丽莎不同。
在她的眼中,对面那令人敬畏的、仿佛深渊本身的棋手,其每一步落子,每一个战略意图,都仿佛被一层半透明的薄纱覆盖。
她能“看”到那薄纱下潜藏的可能性,能“听”到棋子落下时,棋局脉络发出的细微“声响”……并非预知,亦非读心,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理解”。
就像……在无数次复盘、拆解、演练之后,面对一个无比熟悉的、却又被刻意打乱次序的棋谱。
不,不只是“像”。简直一模一样。
当卡门塞特那雕刻成狰狞恶魔的“兵”卒,悍然挺进,直刺她中心腹地时,泽丽莎脑海中浮现出的,是白流雪在学院对弈室中,那看似轻佻、实则暗藏锋芒的“弃兵争先”。
当守墓之魂调动“皇后”,如同黑色闪电般横扫棋盘一侧,威胁她暴露的“王”翼时,她眼前闪过的是白流雪在另一局棋中,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侧翼牵制”。
甚至当卡门塞特摆出那传说中失传已久的、名为“深渊凝视”的古典杀局时,泽丽莎心中升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荒诞的、冰冷的了然。
因为,在某个寂静的、只有烛光与棋盘的深夜,她早已在虚拟的沙盘上,将这一杀局的每一个变种、每一种破解的可能,都穷尽心力地推演、拆解、咀嚼、吸收,直至融入骨髓。
白流雪。
那个棕发迷彩瞳、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笑容的少年。
那个在棋盘上给予她最惨痛、最耻辱失败,却又在无形中,为她铺就了通往此刻、通往这古老灵魂面前道路的……“老师”。
他那些看似不合常理、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棋路,他那超越时代、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棋理与思路,在无数次梦魇般的复盘与研究中,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曾憎恨过这份失败,曾为无法超越而辗转反侧,也曾将那份不甘化为近乎偏执的动力。
如今,她终于明白。
卡门塞特,这位活了不知几千年的古老灵魂,其棋路风格,与白流雪竟有七成相似!不,不仅仅是“相似”,其内核、其思路、其看待棋盘与胜负的某种“本质”,简直如出一辙!仿佛源自同一套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棋理体系,只是被漫长时光赋予了不同的表现形式。
“这不可能……”
“小姐她……在压制对手?!”
“卡门塞特的‘王’……被逼入死角了?!”
泽丽莎身后,压抑不住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远征队员们,包括那位见多识广的七阶大魔导师卡德菲尔特,此刻都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棋盘上,局势已悄然倾斜。
泽丽莎的白棋,如同精密运转的杀戮机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她不追求华丽的战术组合,不进行冒险的弃子强攻,只是冷静、精确、甚至是冷酷地,将每一颗棋子的效能发挥到极致。
她总能提前一步,封堵卡门塞特看似刁钻的攻势;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布局中那转瞬即逝的薄弱点,给予精准打击;总能在看似均衡的态势下,悄然积累起微小的、却足以致命的优势。
这不像是在对弈,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早已知道答案的“解题”,她不是在“下棋”,而是在“执行”一套早已烂熟于胸的、针对“白流雪-卡门塞特”棋路的完美“反制程序”。
“哈哈!有趣!当真有趣!”守墓之魂的声音陡然拔高,猩红光芒剧烈闪烁,仿佛被彻底点燃了兴致,那其中蕴含的、冰冷的贪婪与兴奋更加浓烈,“蝼蚁!汝之棋路,竟能看穿吾之布局?汝之算路,竟能与吾之千年智慧抗衡?汝……究竟是谁?!”
泽丽莎依旧沉默,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因用力而抿得发白。
每一次落子,都伴随着灵魂层面的轻微震颤,那是“灵魂棋局”规则的反噬……棋子的每一次移动,都消耗着她的精神力与生命本源。
但她金黄色的瞳孔深处,那燃烧的火焰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她不是在“抗衡”千年智慧。
她只是在“复现”自己用无数个不眠之夜,在脑海中模拟、推演、拆解、重构了亿万次的、针对那个“唯一”的假想敌的战术。
卡门塞特的棋,在她眼中,不过是那个棕发少年棋路的、更加古老、更加醇厚、却也因为过于依赖“经验”而略显僵化的“镜像”。
“将军。”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泽丽莎用沙哑却清晰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她的“皇后”,如同一位身披银甲的女武神,跨越半个棋盘,与侧翼迂回的“主教”形成绝杀之势,锋刃直指棋盘另一端,那被层层黑色棋子拱卫、却已孤立无援的黑色“国王”。
“……”
猩红的光芒骤然凝固。
守墓之魂沉默了,那庞大的阴影仿佛静止,连带着整个地下空间弥漫的冰冷雾气,都停止了流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呵。”
一声低沉的、意味不明的轻笑,打破了死寂。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逐渐变大,最后变成一种近乎癫狂的、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质感的大笑,震得整个遗迹穹顶簌簌落下尘埃。
“精彩!当真是精彩绝伦!”
守墓之魂的笑声中,充满了狂喜、赞叹,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绝世瑰宝的贪婪,“吾沉眠千载,从未遇到过如此棋手!汝之棋,不似凡尘之物,倒像是……早已为吾‘量身定做’的囚笼!妙!妙极!”
轰隆隆隆!!!
伴随着它的狂笑,整个棋盘剧烈震动!所有棋子,无论黑白,无论死活,在同一瞬间轰然崩碎,化为齑粉!
唯有泽丽莎脚下的白色“王”位,以及棋盘另一端那黑色的、象征着卡门塞特的阴影,依然矗立。
尘埃落定。
猩红的光芒缓缓收敛,凝聚成一个略显模糊、却依稀可见人形的轮廓,它“望”着泽丽莎,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尊重”的语调:“吾,卡门塞特,承认此局……是汝胜了。”
“呼……呼……”
泽丽莎身形一晃,几乎脱力跪倒,全靠手中那枚代表“王”的棋子支撑,才勉强站稳,赤红色的长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赢了。
她,泽丽莎·冰澜,胜过了传说中的、曾弑杀过棋局创始者的古老灵魂……卡门塞特!
“小姐!!”
卡德菲尔特大师第一个冲上前,枯瘦的手掌按在她肩头,精纯平和的魔力源源不断输入,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与近乎枯竭的精神。
老法师的眼中,充满了震撼、欣慰,以及难以言喻的复杂。
“赢了……真的赢了……”
“神灵在上!我们见证了奇迹!”
“小姐万岁!!”
短暂的死寂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呐喊!
远征队员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甚至有人不顾礼仪地跪倒在地,向泽丽莎投以狂热而敬畏的目光。
他们的小姐,不仅找到了失落的遗迹,更战胜了不可一世的守墓之魂!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伟绩!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泽丽莎,却感觉不到太多喜悦。
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与尘埃落定后的茫然。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尚未散尽的尘埃,投向那凝聚的阴影。
“那么……兑现你的承诺。”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承诺?呵呵……”卡门塞特的阴影似乎笑了笑,“汝之所求,‘永生’之秘钥,就在汝之眼前,就在汝之……手中。”
泽丽莎一怔,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紧握的、那枚温润如玉的白色“国王”棋子。
此刻,棋子正散发出柔和的、纯净的白色光芒,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密的符文在流转、重组。
“握住它,感受它,然后……做出选择。”守墓之魂的声音带着诱惑,“永恒的时光,不朽的生命,无尽的可能……亦或是……”
它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永恒的孤寂,不变的轮回,与……代价。”
代价。
这个词如同冰锥,刺入泽丽莎灼热的心头,她当然知道,传说中的“永生”,从来不是免费的午餐。
卡门塞特的故事,那些化为怨灵的先驱者,无不在诉说着这份礼物的沉重。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她握紧了棋子,指节发白,声音却异常清晰,“我要用它,救我的父亲。他时间不多了。”
“哦?”阴影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为了他人?有趣……真是有趣的选择。”
它顿了顿,猩红的光芒似乎穿透了泽丽莎的身体,看到了她灵魂深处那不惜一切也要达成的执念。
“那么,汝之决定,不变?”
泽丽莎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身后。
卡德菲尔特大师正拼命对她做着口型,苍老的脸因焦急而扭曲,他在喊:“小姐!不可!三思!!”但声音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无法传入这棋局的中心。
她看到了老法师眼中深切的担忧,看到了队员们脸上的狂喜与期待,也看到了……那深埋心底的、对父亲日渐衰弱的容颜的无尽恐惧。
对不起,大师。
对不起,大家。
但我……别无选择。
“不变。”
泽丽莎转回头,金黄色的眼眸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不会反悔。”
“善。”
阴影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宣告终结般的肃穆。
下一刻,泽丽莎手中那枚散发着白光的“国王”棋子,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
光芒如同实质,将她整个人包裹、吞噬!
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流,混杂着古老、冰冷、浩瀚的意志,蛮横地冲入她的脑海!
“呃啊啊!!”
泽丽莎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双眼猛地翻白,身体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软倒,手中的棋子脱手飞出,悬浮在半空,光芒愈发炽烈。
“小姐!”
卡德菲尔特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弹开!
“嗡!!!”
以悬浮的棋子为中心,一个巨大的、复杂的、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魔法阵瞬间展开,覆盖了整个棋盘区域!古老、晦涩、充满时间法则波动的符文在其中流转、明灭。
泽丽莎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入了一个飞速旋转的、由无数记忆碎片构成的万花筒。
童年的旋转木马、父亲温暖的手掌、商会中明争暗斗的冰冷面孔、棋盘上纵横的黑白方格、白流雪那漫不经心却又洞悉一切的眼神……无数画面、声音、情感、念头,疯狂地闪现、旋转、破碎、重组!
父亲在病榻上苍白却依旧慈祥的微笑……旋转木马越来越快,快得看不清周围的景象……父亲挥动的手,越来越模糊……
“爸爸……爸爸!”
更快!更快!
在飞旋的光影与记忆中,她再也抓不住那双温暖的手。
黑暗,温柔而冰冷地涌上,将她最后的意识吞没。
下月平原,月光丘陵,莲花客栈。
“下一站,月光丘陵站。月光丘陵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右侧车门下车,注意脚下安全。”
伴随着列车员甜美但略显机械的播报声,蒸汽机车发出悠长的汽笛,缓缓停靠在月台旁。
车门打开,带着平原特有青草与湿润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涌入车厢,驱散了长途旅行的沉闷。
“哇哦……”
“天啊,那就是……”
“真美……”
车厢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几乎所有人都挤到了车窗一侧,目光被远方地平线上的景象牢牢攫取。
那并非寻常的山峦或建筑,而是一棵……树。
一棵巨大到超乎想象的树。
它的树干,仿佛一根连接天地的巨柱,直径以“公里”计,树皮是深邃的、近乎墨绿的青铜色,上面流淌着银白色的、如同月光凝结而成的脉络,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
树冠则完全隐没在更高的、流动的云海之中,只能偶尔从云隙间窥见一星半点翡翠般的光华,仅仅是远远望去,便能感受到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浩瀚、古老、宁静的压迫感。
第二世界树·下月之灵。
与精灵王庭所在的、被严密守护的“天灵树的摇篮”不同,下月之灵所在的平原,自古以来便是无数种族混居之地。
狼人加兰族、猫人夜影族、蛙人尤瓦尔族……诸多在人类王国被视为“亚人”或“异族”的智慧生灵,在此地和谐共处,形成了独特而包容的文明。
而这一切的维系者与核心,便是这棵慈悲而古老的世界树。
它不干涉种族纷争,不指定统治者,只是静静伫立,以其浩瀚的生命力滋养万物,调节气候,并孕育出被称为“树灵”的自然意识,作为与万灵沟通的桥梁。
莲花客栈,便坐落在这棵世界树一条最为巨大、横亘平原的次级枝干末端。
那并非建筑,而是一朵真正的、巨大无朋的粉色莲花,扎根于枝干顶端,花瓣层层叠叠,在阳光下舒展,散发着柔和的荧光与清雅香气。
莲花中心,精巧的亭台楼阁依花瓣走势而建,与自然完美融合,堪称奇观。
据说远古时期,只有能御风而行的“仙人”(某种已失落的上古修行者)才能踏足此地,饮酒赏月,谈玄论道。
如今,莲花内部安装了最新式的魔导升降梯,任何人都可轻松抵达,使其成为下月平原乃至整个大陆都闻名的奢华客栈与观光胜地。
当然,在星云商会全面收购并整顿之前,这里也曾是大陆闻名、纸醉金迷的超级赌场,号称“云端拉斯维加斯”。
轮盘、牌九、老虎机……一切你能想象到的赌博花样,在此地应有尽有,吸引着无数渴望一夜暴富或寻求刺激的赌徒,其中不乏那些传说中的“仙人”后裔。
那时的莲花客栈,可谓乌烟瘴气,与如今这清雅出尘的形象判若两地。
“真是……有趣的景象。”
白流雪靠在窗边,目光扫过那巍峨的世界树与奇异的莲花客栈,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棕色的头发在车窗透入的光线下显得柔软,那双奇特的、仿佛能随光线变换深浅的迷彩瞳中,倒映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平静无波。
他并非为观光而来。
目标明确……莲花客栈,以及那位很可能隐居于此的、执掌“时间”与“可能”的十二神月之一,“银时十一月”。
跟随人流走下火车,踏上月光丘陵以平滑白石铺就的站台。
空气清新,带着植物与泥土的芬芳,远处能听到各族商贩独特的叫卖声,以及孩童奔跑嬉戏的笑语,一派祥和景象。
莲花客栈的接待处,设在世界树主干旁一座由活体藤蔓自然编织而成的、开满各色奇花的大厅内,香气馥郁,光影迷离,仿佛踏入童话。
“还有单人间吗?”
白流雪走到形似巨大蘑菇的接待台前,对一位长着蜻蜓般透明翅膀、身穿绿叶衣裙的精灵侍女问道。
“哦呀,是位年轻的学生呢。”精灵侍女眨着翡翠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身上做工精良的斯特拉学院制服,笑容甜美,“单人间?当然有啦,从特等房到五等房都有哦,您要哪一种?我个人推荐从双人间开始体验呢,空间更大,风景也更好~”
她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推销热情,目光在少年年轻的脸庞和看起来并不特别鼓胀的行囊上扫过,似乎将他归类为“家境不错、独自出来见世面的学院少年”一类。
“中等就好,单人间。”
白流雪语气平淡,从怀中取出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皮质钱包。
在掏钱时,他“不小心”将一枚银质的怀表带了出来,怀表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啪”一声落在光洁的蘑菇台面上。
怀表盖弹开,露出表盘,表盘中央,并非寻常的指针与数字,而是一枚微缩的、闪烁着魔法光泽的斯特拉学院徽记……交织的星辰与魔杖。
这是斯特拉颁发给优秀学生的特殊纪念品,兼具计时与微弱的防护功能,价值不菲,更是身份的象征。
精灵侍女的目光瞬间被怀表吸引,脸上的笑容立刻多了几分真切的恭敬与热切:“哎呀!原来是斯特拉的高材生!失礼了!您是要来游学的吗?月光丘陵最近确实来了不少学者呢!”
“算是吧,随便看看。”
白流雪收起怀表,语气依旧随意,仿佛那只是件寻常玩意儿。
“明白明白!”侍女动作麻利地取出一把雕刻着莲花纹路的骨制钥匙,“三等单人间‘听风阁’,视野开阔,安静雅致,这是钥匙!另外,我们客栈还有一些……嗯,娱乐设施,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她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娱乐设施?”白流雪挑眉。
“就是一些……小小的游戏,帮助客人放松身心。”侍女压低声音,笑容变得有些神秘,“扑克、骰子之类的,很文明,绝对合法合规!商会接手后整顿过,现在都是正经娱乐了。初次体验的客人,我们还赠送100金币的体验筹码哦,试试手气嘛~”
果然,白流雪心中了然。
星云商会接手后,虽然取缔了非法的豪赌与高利贷,但“小赌怡情”的娱乐项目显然保留了下来,作为吸引客源的手段。这正合他意。
“扑克听起来不错。”
他点点头,同时将那个黑色的、印有“007”字样的金属扁盒“砰”一声放在台面上,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厚厚一叠面额不等的、由星云商会担保发行的魔法汇票,在魔法灯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嘶!”
周围几个同样在办理入住、衣着光鲜的旅客,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盒钞票吸引,发出低低的吸气声。
那厚度,足够在月光丘陵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一栋不错的房产了!
精灵侍女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小星星,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转化为毫不掩饰的、看到“超级贵宾”的灿烂笑容:“哎哟!您瞧我这眼神!原来是贵客临门!刚才给您的是普通客房钥匙?哎呀呀,弄错了弄错了!我立刻给您换!‘揽月轩’顶级套房!视野最好,配备私人露台和专属管家!我马上带您过去!”
她手忙脚乱地收回骨钥匙,从柜台下摸出一把镶嵌着细小月长石、造型更精致的银钥匙,同时不动声色地朝身后某个阴影处打了个手势。
“不必麻烦,游戏厅在哪?”白流雪合上钱盒,语气平淡。
“啊,游戏厅在莲花东瓣的‘流芳厅’!我这就让人带您过去!阿布!阿布!快来,带这位尊贵的客人去流芳厅VIP室!要最好的台子,配最好的荷官!”侍女尖声招呼。
一个身材矮壮、穿着侍者制服、耳朵尖尖的男性半身人立刻小跑过来,毕恭毕敬地对白流雪躬身:“尊贵的客人,请随我来。”
白流雪收起钱盒,跟随半身人侍者,穿过由发光藤蔓与水晶点缀的华丽长廊,走向莲花客栈更深处。
他知道,从掏出那一盒钞票开始,他就已经从“有点钱的学院生”,升级为“需要重点关照、或许可以大宰一笔的肥羊”了。
客栈背后的经营者,那些在灰色地带游走的人,很快就会将注意力聚焦到他身上,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想要在莲花客栈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最快地引起“那位”的注意,没有比展现“人傻、钱多、对赌博感兴趣”更好的标签了。
流芳厅位于一片巨大的花瓣内侧,内部装潢极尽奢华,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杂音。
大厅被巧妙地分隔成许多相对私密的空间,每个空间都设有精致的赌台,玩着各种游戏。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烟草、香水、酒精以及一种……淡淡的、令人神经兴奋的魔法香料气味。
客人不多,但个个衣着考究,气度不凡。
半身人侍者将白流雪引至一间更为僻静、装饰着名家油画与古董摆件的VIP室。
室内已有一张铺着墨绿色天鹅绒的牌桌,一位穿着笔挺西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类男性荷官静立一旁。
牌桌对面,空无一人。
“客人,您稍坐,我这就去请几位‘牌友’……”侍者殷勤地拉开椅子。
“不用。”
白流雪摆手,径直在牌桌一侧坐下,将那个黑色钱盒随意放在手边,“我先自己看看。听说这里以前……挺热闹的?”他故作随意地问道,目光扫过房间内一些略显陈旧、与整体奢华风格不太搭调的装饰细节。
“啊,您是说商会接手前?”荷官露出标准的微笑,语气圆滑,“那时确实……比较‘自由’。现在规范多了,都是些陶冶性情的小游戏,绝对安全、公平。”
“公平就好。”白流雪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钱盒。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套话时……
“哐当!!!”
隔壁VIP室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硬物砸在桌上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咆哮:“老骗子!你敢出千!卫兵!卫兵呢!这老家伙绝对作弊了!不然黑桃A怎么会凭空消失?!”
“客人,请您冷静。”
一个苍老、慢条斯理、甚至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响起,与咆哮声形成鲜明对比。
“冷静个屁!老子看得清清楚楚!你袖子里有鬼!把老子的钱还回来!不然今天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争吵声迅速升级,伴随着推搡和东西落地的声音。
白流雪所在的VIP室门并未关严,他能清晰听到外面的动静。
带路的半身人侍者脸色一变,对荷官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快步走出,准备去处理纠纷。
白流雪目光一闪,也站起身,跟了出去。
隔壁VIP室门口已围了几个人。
室内,一个穿着名贵丝绸长袍、但此刻领口歪斜、面色涨红的中年人类男子,正对着牌桌对面一位老人怒目而视,唾沫横飞,他身边散落着打翻的酒杯和筹码。
而他对面,那位引起骚动的“老骗子”,则安安稳稳地坐在高背椅上,甚至好整以暇地抽着一个造型古朴的烟斗,吞云吐雾。
那是一位看起来相当年迈的老者,头发稀疏灰白,在脑后勉强扎成一个小髻,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如同风干的橘皮。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磨损的粗布长衫,脚蹬一双露趾的草鞋,打扮得与这奢华场所格格不入,活像个刚从乡下进城的老农。
唯有一双眼睛,半开半阖间,偶尔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精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抽着烟斗,烟雾缭绕中,那烟雾并非寻常的灰白色,而是泛着一种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流光。
几名身材高大、穿着客栈制服、种族各异的护卫已经赶到,拦在双方之间,面色严肃。
“这位客人,请您冷静。莲花客栈内严禁斗殴,一切纠纷可通过仲裁解决。”
为首的护卫,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狼人加兰族沉声道,声音带着威胁的低吼。
“仲裁?仲裁个屁!这老东西出千!”中年男子激动地指着老者,“我亲眼看见!他袖子里藏牌!黑桃A!我的黑桃A不见了,肯定是他偷了!”
“哦?证据呢?”老者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银色的流光在烟雾中一闪而逝,“客栈里装了由八阶大法师亲自附魔的‘真视之眼’,任何魔力波动、空间折叠、幻术伪装都无所遁形。老朽我可曾触发警报?”
护卫们看向墙壁上镶嵌的、此刻毫无反应的水晶球,摇了摇头。
“那、那你的手法!你的动作!我玩了三十年牌,从没见过你这种洗牌手法!”中年男子语塞,转而攻击对方的技巧。
“手法?”老者嗤笑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诮,“玩牌嘛,各凭本事。手法快些,眼力好些,便是出千?那阁下技艺不精,输急了眼,便要污人清白?”
“你!”中年男子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找不到更有力的指控。
的确,客栈的魔法监测装置没反应,护卫们也没看出破绽,单凭“手法奇怪”和“牌不见了”这种主观说辞,根本无法定罪。
“没有证据,便是诬告。按客栈规矩,诬告者需赔偿对方名誉损失,并驱逐出店,永不接待。”
狼人护卫冷冰冰地宣布,同时向中年男子逼近一步。
中年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了看凶神恶煞的护卫,又看了看老神在在、抽着烟斗的老者,最终狠狠一跺脚,抓起地上散落的几枚筹码,骂骂咧咧地冲出了VIP室。
一场风波,看似以老者的“完胜”告终。
围观者低声议论着散去,护卫们也向老者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老者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悠然地磕了磕烟斗,准备重新装填烟丝。
“嗤。”
一声清晰的、带着毫不掩饰嘲弄的轻笑,在略显安静的走廊里响起。
正准备离开的护卫,以及还未完全散去的好奇客人,目光齐刷刷地转向笑声来源……斜倚在门框边,抱着双臂,一脸“我看穿你了”表情的白流雪。
老者装烟丝的动作微微一顿,浑浊却精光内敛的眼睛,透过弥漫的银色烟雾,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突兀出现的棕发少年。
“小子,你笑什么?”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笑什么?”
白流雪站直身体,迈步走进VIP室,顺手带上了门,将好奇的目光隔绝在外。
他径直走到牌桌对面,拉开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目光与老者平视。
“笑阁下手段‘高明’啊。”他拖长了语调,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用魔法,不用幻术,不用空间伎俩,甚至连藏牌换牌这种低级手法都不用……就能让一张关键的‘黑桃A’,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八阶魔法监测器的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手‘戏法’,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老者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他。
这个少年……有点意思,不仅是因为他那身斯特拉学院的制服,更因为他眼中那种与年龄不符的、仿佛洞悉了某些秘密的平静,以及那抹毫不掩饰的、针对他“把戏”的嘲弄。
“哦?听你这口气,是看出老夫的门道了?”老者不置可否,重新点燃烟斗,深深吸了一口,银色的烟雾缓缓吐出,在两人之间缭绕。
“门道?”白流雪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个混合了好奇与挑衅的笑容,“九阶的空间魔法?传说中的‘神偷’技艺?不,都不是。”
他顿了顿,目光牢牢锁定老者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时间’,对吧?尊敬的……‘银时十一月’阁下?”
老者抽烟斗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滞了那么一瞬。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