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丽莎敢断言,比起之前亲自率领星云商会的远征队、耗费巨资与时间探索古代卡门塞特遗迹的那段经历,眼下深入“静默迷宫之森”的每一步,都更加艰难、更加消耗心神。
当然,只能如此。
这里……“静默迷宫之森”……用白流雪那种略带玩世不恭却又精准无比的形容来说,是“高等级区域”。
与之前探索的、更多依赖物资储备、人员规模和既定攻略就能稳步推进的“常规遗迹”不同,这片被魔法与自然共同扭曲的森林,其危险更多来源于规则层面与精神层面的碾压。
在低等级区域,或许可以凭借精良的装备、高阶的魔法卷轴或人数优势强行突破。
但在这里,那些外物能提供的安全感微乎其微。
要在这片连光线和声音都会背叛你的土地上生存、前进,方法只有一个:学习它的规则,熟悉它的恶意,用无数次“死亡”(物理或精神上的)作为学费,最终掌握在夹缝中行走的技艺。
等级不足的魔法师,在这里甚至连正常呼吸都可能引发未知的反噬;即便达到一定水准,那无孔不入的空间错乱与感官剥夺,也足以让最老练的向导变成无头苍蝇。
探索静默迷宫之森,考验的绝非仅仅是体力,更是钢铁般的意志力与近乎崩溃边缘的精神韧性。
这句话,泽丽莎此刻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
光线仿佛被浓稠的、灰白色的雾气吞噬,只能照亮身前不足一步的距离,视野被压缩到令人窒息的狭窄。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烂草木与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奇异花香混合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冰冷的丝絮滑入肺叶。
更可怕的是声音的扭曲……远处同伴的脚步声可能近在耳边,而身旁人的低语却飘渺得如同隔世回响。
就在这令人神经高度紧绷的混沌中,袭击往往毫无征兆。
扭曲的树根骤然活化,如同巨蟒般缠向脚踝;雾气中凝聚出没有固定形态、只有满口利齿的阴影扑噬而来;甚至脚下的“地面”会突然变成深不见底的泥沼……
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稍有疏忽,代价可能就是生命,或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永恒的迷失。
“这边。”
幸运的是,他们这支队伍并未在森林中彻底迷失方向。
因为他们有一个明确的“路标”……白流雪手中那个不断调整着幽蓝光点指向的、造型奇特的灵质追踪仪,以及他本人那仿佛内置了这片森林详细地图般的诡异直觉。
按照他的指引,队伍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顺利”深入森林腹地。
那些足以让经验丰富的“黑队”魔法师也手忙脚乱、需要反复试探才能应对的突发状况与空间陷阱,白流雪总能提前半拍察觉,或用简洁的指令、或用看似随意踏出的步伐,引导队伍以最小代价安然通过。
当然,这“顺利”是相对的。当那些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气息的、明显属于森林“原住民”的恐怖怪物真正现身时,白流雪也会非常明智地、悄无声息地退到队伍保护圈的中后方。
说实话,以他目前表露出的真实魔法实力(大约在三阶到四阶之间浮动),恐怕很难给这些至少相当于五阶魔兽、甚至可能触摸到规则边缘的“迷雾住民”造成有效伤害。
他的价值在于“导航”与“预警”,而非正面搏杀。
呜嗷嗷嗷!!
一阵穿透力极强、仿佛能直接撕扯灵魂的尖锐嘶鸣,毫无预兆地从浓雾深处炸响!声音并非来自固定方向,而是如同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震得人耳膜刺痛,头脑发昏。
“什么声音?!”
“什么东西?!”
队伍瞬间进入最高戒备,魔法护盾的光芒接连亮起,武器出鞘的摩擦声清晰可闻。
就连海星月塔主也微微抬眸,星空般的眼眸扫向嘶鸣传来的某个方向。
然而,白流雪只是侧耳听了听,脸上非但没有紧张,反而露出一丝“果然来了”的了然,他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是‘雾气吞噬者’。”他平静地解释,声音在诡异的嘶鸣背景下依然清晰。
“‘雾气’……‘吞噬者’?那是什么?《大陆危险生物图鉴·迷雾变种篇》里没有记载。”
一位擅长博物学的“黑队”法师快速检索记忆,疑惑道。
静默迷宫之森尚未被彻底探明,所谓的官方图鉴自然不可能详尽无遗。
但白流雪的脑海,仿佛就是一部关于此地生态的、事无巨细的活体百科全书。
“笼罩这片森林、干扰感知的浓雾,源头是森林中心某个超巨型古老存在……‘迷雾之主’。它每一次沉睡中的无意识呼吸,都会喷吐出这些蕴含致幻、麻痹成分的雾气。而‘雾气吞噬者’,就是依赖吞噬、净化这些雾气中的特定杂质而生存的共生生物。”
白流雪语速平缓,仿佛在讲述一个常识,“它们的出现是积极信号。有它们在附近活动,意味着这片区域的‘原生迷雾’浓度会暂时降低,被它们过滤后的空气,对我们来说会‘清新’不少。”
“哦……原来如此。”
“难怪……感觉周围的雾气好像变淡了一点?”
“确实,刚才说话都有些费力,现在呼吸顺畅多了。”
“声音的扭曲感也减弱了!”
队员们仔细感知,果然发现周遭环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那嘶鸣声依旧骇人,但可视距离增加了些许,呼吸也轻松了,那种无处不在的、仿佛脑子被裹在棉花里的滞涩感明显消退。
“趁现在,加快速度前进。”白流雪当机立断,“雾气吞噬者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它们就像清道夫,吃完‘垃圾’就会离开。”
正如他所料,那令人心悸的嘶鸣声迅速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
周围的雾气虽然依旧浓重,但相比之前已是“天壤之别”。
队伍中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同一个疑问:‘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生态细节都一清二楚?’
但没有人问出口。
这一路行来,白流雪展现出的、关于这片禁忌森林的非常规知识实在太多,多到让人麻木,多到怀疑他是否曾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队伍继续深入。
雾气越来越浓,仿佛有生命般缠绕着每一个人,魔法灯的光束被压缩成可怜的一点昏黄。
就在众人感觉仿佛要在永恒的灰白中窒息时……
哗!
如同拉开一道厚重的帷幕,前方的雾气毫无征兆地、骤然向两侧散开!
一座巍峨、古老、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沧桑与神秘气息的巨石建筑群,赫然撞入所有人的视野!
古代卡门塞特遗迹。
“嘶!”
“终于……找到了!”
即使是以冷静著称的“黑队”成员,此刻也忍不住发出压抑的惊叹。
短暂的寂静森林之旅,其精神压力远超同等时间的惨烈战斗。
此刻目标近在眼前,那种混合着成就感与更深警惕的复杂情绪,难以言表。
队伍缓缓走向遗迹。
脱离那粘稠雾气的包裹,每个人都感觉呼吸骤然顺畅,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然而,一种新的、更为诡异的“不协调感”,随之浮现。
“等等……这不对劲。”
一位对地质和建筑风化颇有研究的法师蹲下身,触摸着遗迹基座上厚厚的、颜色深沉的苔藓,又抬头望向那些几乎与遗迹巨石融为一体的、需要数百年才能长成的巨大藤蔓植物根系,眉头紧锁,“不是说……这个遗迹不久前才从其他地方‘转移’过来吗?”
古代卡门塞特遗迹是一个位置不断变化的“移动式地下城”,这已是共识。
但眼前所见……
“这些痕迹……苔藓的厚度、藤蔓缠绕的深度、巨石表面风化的纹理……这绝不是几周甚至几年能形成的!这遗迹看起来……就像在这里扎根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已经完全与这片森林融为一体了!”
面对这超越常识的神秘现象,法师们探索欲与求知欲被彻底点燃,同时也感到脊背发凉。
答案,以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很快从白流雪口中揭晓。
“昨天,我说‘螺旋时间粒子假说’是错的。”白流雪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沉默。
他正仰头望着遗迹最高处那些与古老巨树枝干纠缠在一起的石雕。
“啊,是的。因为两周内出现在不同地点,不符合完全随机的时间相位漂移……”之前与他争论的精灵法师下意识接话。
“我错了。”
白流雪转过头,目光扫过众人,迷彩色的眼眸在遗迹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博士,您是对的。古代卡门塞特的遗迹,不仅超越了空间束缚……它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干涉并移动自身的‘时间坐标’。”
“……什么?”精灵法师愣住了。
“它可能移动到的,不仅仅是‘其他地方’,还包括……‘其他时间’。比如,移动到几千年前这片森林尚未变得如此诡异的时代,然后……一直停留到现在。”白流雪的语气平淡,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换句话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个在当前时间点,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的‘卡门塞特遗迹’。”
“这……怎么可能……”
空间移动,对于高阶法师而言虽不常见,但原理并非无法理解。
可“时间移动”?那是连魔法理论都只能勉强触及边缘、被视为诸神权柄的终极领域!
是所有魔法师仰望却知其不可及的、遥远而冰冷的真理之壁!
所有人都沉默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即使是见多识广、已窥见部分世界真理的海星月,此刻星空般的眼眸中也荡起了剧烈的涟漪。
身为九阶大魔导师,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更清楚“干涉时间”是何等禁忌与艰难。
那是连他也无法真正掌控、只能敬畏的领域。
‘真是……令人惊叹,也令人战栗的发现。’海星月心中暗忖。
事实上,白流雪从一开始就对卡门塞特遗迹的这种“设定”有所了解。
在原本的“游戏”设定中,这正是该遗迹最核心的机制与魅力所在。
只是提前说出来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引发不必要的猜疑,所以他昨日才佯装不知,以常规理论进行讨论。
‘时间旅行啊……’白流雪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在
埃特鲁世界,能够操控时间的存在凤毛麟角。
银时十一月几乎是唯一的、公开的执掌者。
但既然银时十一月能以“庇护”形式赋予他人部分时间特性,那就说明“时间”并非完全不可触及的禁区。
卡门塞特,这位生活在更古老纪元的强大存在,本身或许就曾得到过银时十一月的部分赐福或启迪。
即便后来失去,其自身对时间法则的钻研与掌握,也已达到骇人听闻的地步,甚至找到了无需神祇加护也能有限度干涉时间的方法。
这座遗迹,便是其力量的终极体现。
“我们进去吧。”
白流雪率先走向遗迹那扇布满奇异浮雕、半掩着的巨大石门,“我会跟在队伍中后部。毕竟,破解遗迹内部的机关陷阱,各位才是专业的专家。”
“哦,好……好的。我们来带路。”
“黑队”的领队法师从震撼中回过神,连忙应道。
一路走来,白流雪负责指引方向、规避森林本身的危险,但进入遗迹内部,面对那些精密的古代魔法机关、致命的陷阱、以及充满隐喻与考验的谜题,确实需要“黑队”这些专业人士的经验与技巧。
遗迹内部的光线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灰尘与一种淡淡的、类似金属与香料混合的奇异气味。
巨大的石制甬道错综复杂,墙壁上雕刻着难以理解的古老壁画与符文。
每一步都需要极快的观察、推理与反应,任何细微的失误都可能触发致命的魔法阵、坠落陷阱或是释放出守卫的魔像与恶灵。
但与之前泽丽莎率领的、虽然精锐但缺乏此类特定遗迹攻关经验的星云探险队相比,“黑队”的表现堪称教科书级别。
他们配合默契,分工明确,破解机关的手法娴熟而高效,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向遗迹深处推进。
这与之前星云探险队磕磕绊绊、时有伤亡的探索过程形成了鲜明对比。
‘到了。’
最终,队伍停在一扇格外巨大、紧闭的青铜巨门前。
门上雕刻着一个巨大的、仿佛由无数齿轮与钟表零件构成的抽象眼眸图案,正冷冷地“注视”着来者。
门缝中,隐隐有暗红色的微光透出。
海星月凝视着这扇门,向来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
越过此门,便是那位一手造成梅利安悲剧的、古老的卡门塞特之魂。
用引发灾难的源头,来阻止灾难的后果……这真的是一条正确的路吗?
他不知道,但眼下,似乎别无选择。
“我一个人进去。”白流雪上前一步,手按在了冰冷的青铜门扉上。
“棋局……让我来!”
泽丽莎几乎同时出声,金黄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决绝与恳求。
父亲因她而受难,这份救赎,理应由她亲手完成。
“不行。”白流雪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你之前赢过卡门塞特一次,对吗?”
“嗯。”
泽丽莎点头,那是她用以换取“永生”愿望的、代价惨痛的胜利。
“你的棋路,你的模式,早就被它看透了。它可是以‘灵魂棋’为食、研究了无数岁月的‘棋之邪神’。”
白流雪冷静地分析,“上一次你能赢,是因为你提前做了海量的、针对性的模拟对局,熟悉了它的套路。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一个被你用‘已知模式’击败过的对手,怎么可能不在失败后疯狂研究、破解你的棋路?面对一个将你彻底‘解析’完毕的棋神,你还有胜算吗?”
不可能。泽丽莎心中一沉。她很清楚,白流雪说的是事实。
上一次的胜利,是建立在信息不对等和极度针对性准备上的奇迹,不可复制。
“那你……认为你能赢?”她看着白流雪,声音干涩。
对此,白流雪只是嘴角微扬,勾起一个近乎嚣张的、带着强大自信的弧度,手上用力。
“你忘了,当初在斯特拉,是谁教你下棋,又是谁……把你赢得一败涂地的?”
“啊!”
泽丽莎瞳孔微缩,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块烧红的烙铁,骤然腾起复杂的烟云。
斯特拉对弈室中,那个棕发少年漫不经心却精准致命的落子,那场将她所有骄傲碾碎、却也让她窥见新天地的惨败……记忆汹涌而来。
吱嘎……轰隆!!
沉重的青铜巨门,竟被白流雪看似并不十分费力地缓缓推开!
门轴摩擦的巨响在空旷的遗迹深处回荡。
门后,并非房间,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仿佛由星辰与黑暗构成的虚空。
虚空中央,两点巨大、猩红、如同地狱熔炉般的“眼睛”,缓缓睁开,冰冷无情地“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卡门塞特之魂低沉、沙哑、仿佛无数灵魂哀嚎重叠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响起:“呵呵呵……又一个……高贵而炽烈的灵魂……主动踏入我的领域。唤醒沉眠,所求为何?”
“别废话了,老古董。”
白流雪迈步踏入虚空,声音清晰,甚至带着点不耐烦,“赶紧把棋盘摆出来。我赶时间。”
“……?!”
看到白流雪面对这古老恐怖的存在,竟用如此随意甚至堪称无礼的态度说话,就连“黑队”的精英法师们也都惊呆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卡门塞特之魂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开场,那两点猩红的光芒明显凝滞、闪烁了一下,流露出近乎“错愕”的情绪波动。
“愚蠢……而狂妄的凡人。无礼的态度,对你而言……毫无益处。”
它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怒意,虚空中开始弥漫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哦?是吗?”白流雪歪了歪头,迷彩瞳中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丝挑衅,“可我怎么觉得,一个手下败将(指被泽丽莎击败)的造物,棋艺烂得可以,实在没什么值得尊敬的地方?比我教出来的学生(指泽丽莎)还差劲的家伙,需要客气吗?”
“无、礼!!!”
轰隆隆隆!!!
卡门塞特之魂被彻底激怒!
虚空剧烈震荡,白流雪脚下原本虚无的空间瞬间被黑白两色的巨大方格覆盖,转眼间化作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庞大棋盘!
一枚枚比人还高的、雕刻成各种狰狞恶魔与天使形态的黑白棋子,从虚空中轰然落下,重重砸在棋盘格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起无形的魔力涟漪。然而,象征白棋一方“国王”的位置,依旧空缺。
“你……将亲自为‘王’,行于此局。”卡门塞特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胜,则愿望可期;败,则魂灵永驻!”
“知道了知道了,流程快点。”
白流雪挥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同时向前走去,准备站上那空缺的“王”位。
棋局,一触即发。
然而……
轰隆隆隆隆!!!!!!
一阵远比刚才虚空震荡更加猛烈、更加恐怖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遗迹外部、乃至整个空间本身传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无比庞大的巨手,握住了整个遗迹,开始疯狂地摇晃、挤压!
“呃啊?!”
“怎么回事?!”
“地、地震?!不,不对!”
地面(或者说棋盘所在的虚空平面)疯狂颠簸,难以立足。
遗迹内部坚固的石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石簌簌落下。
“黑队”魔法师们反应极快,各自施展魔法稳住身形,或张开护盾抵御落石。
白流雪也急忙半跪降低重心,手中下意识地凝出一柄冰蓝色的魔力长剑插向“地面”以作支撑,迷彩色的眼眸中首次露出了清晰的惊讶。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对他而言,这种完全超出“原著”剧情或已知设定的突发状况,是真正的意外。
“大事不妙。”
海星月塔主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眉头已紧紧锁起,他抬头“望”向遗迹入口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石壁看到外界,“是‘迷雾之主’……它苏醒了,并且开始了剧烈的活动。”
“您是说……‘迷雾’大人?!”旁边的法师失声。
传说中森林的守护者与源头,那个庞大到难以想象、通常百年才会轻微活动一次的古老存在?
“是的。它似乎被什么刺激,从深层沉眠中彻底醒来,正在改变自身形态与周围地貌。”
海星月快速判断,“这种规模的变动,绝非寻常。如果不及时撤离,被卷入空间型地下城(他暂时仍如此认为)崩塌引发的空间乱流,后果不堪设想。”
空间乱流足以将传奇法师也撕成碎片,或放逐到未知维度。
不过,海星月此刻还不知道,卡门塞特遗迹并非纯粹的空间型地下城,而是更诡异的“时间型”。
但无论如何,被这种级别的存在“活动”波及,危险程度毋庸置疑。
“白流雪,回来!”
海星月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塔主大人!”
泽丽莎惊呼,金黄色的眼眸急切地看向已站在棋盘“王”位上的白流雪。
海星月冷静地做出决断:“若不及时撤离,恐遭大难。寻常的地形崩塌,我或可轻易阻挡。但若是被这种等级的空间地牢(他仍如此认为)崩塌直接卷入,即便是我,也难保周全。”他的意思很明确,留下必死无疑。
然而,白流雪却摇了摇头。
他站在震荡不休的棋盘上,身形却稳如磐石,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望向虚空中那两点因外界剧变而微微闪烁的猩红眼眸。
“不。我要留在这里,下完这盘棋。”他的声音穿透轰鸣,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先撤。”
“你疯了?!”
不止一人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没时间犹豫了。”
白流雪语速加快,目光扫过海星月,“时间型地牢在同一个时代坐标上出现两次,本就是奇迹。如果这次失去卡门塞特遗迹的线索,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梅利安会长了。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转身直面卡门塞特之魂,摆出了准备对弈的姿态。
咚!咚!咚!咚!
遗迹的震荡越来越剧烈,巨大的裂缝开始在墙壁和“地面”(棋盘)上蔓延,头顶不断有更大的石块砸落。
魔法师们撑起的护盾明灭不定。
“塔主大人!”
“快撤!通道要塌了!”
在海星月“撤离”的命令下,训练有素的“黑队”成员尽管心中震撼、不甘,仍以最快速度开始有序向遗迹入口撤退。
留下等待白流雪,在此时并非英勇,而是愚蠢的送死。
海星月的目光落在白流雪挺直的背影上,停留了数秒。
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瞬间制服白流雪,强行将其带走。
但他没有这么做。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惋惜,最终化为深沉的平静。
“撤。”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撤离方向,仿佛身后的天崩地裂与那个独自面对古老邪神的少年,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
然而,就在大部分队员已冲入来时的甬道,海星月也即将踏入其中时……
“泽丽莎小姐!你不能过去!”
“放开我!”
海星月脚步一顿,微微侧身。
只见泽丽莎挣脱了试图拉住她的星云商会护卫,独自站在剧烈震荡的棋盘边缘,赤红色的长发在混乱的气流中狂舞,眼眸死死盯着白流雪的方向,脸上毫无血色,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你先回去。我要留在这里,等到白流雪的棋局结束。”她的声音因用力而颤抖,却异常清晰。
“不行。不能这样。”海星月的声音不带情绪。
“这是我找回父亲的战斗!我不能先走!”
泽丽莎几乎是喊了出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混合着恐惧、愧疚与某种更激烈的情绪。
啪。
一声轻响。
海星月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侧,枯瘦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额头上。
一股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瞬间涌入泽丽莎的身体,她感觉四肢百骸的力量被瞬间抽空,连抬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意识也开始模糊,只有那双金黄色的眼眸,依旧充满不甘与怨恨地瞪着海星月。
“对不起。”
海星月的声音很轻,只有她能听见,“但你的父亲……绝不会希望你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
从一开始,她就未曾拥有真正的决策权。
在九阶大魔导师面前,在压倒性的力量与理性判断面前,个人的情感与执念,渺小得不值一提。
海星月从未打算让泽丽莎涉险。
用魔法托起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泽丽莎,海星月最后看了一眼那在崩塌景象中依然立于棋盘之上、仿佛对周遭毁灭毫不在意的棕发少年,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踏入了剧烈震颤、碎石如雨的甬道。
他的身影,连同被魔力包裹的泽丽莎,迅速消失在通道深处的黑暗与烟尘中。
自始至终,未曾回头。
‘真是……可惜了。’
那个从第一次听闻就让他印象深刻的奇特天才少年。
那个无法使用强大魔法,却拥有匪夷所思知识与洞见的怪才。
那个或许假以时日,真能登临与自己同等境界、甚至探索更深远奥秘的……可能性。
‘可惜,陨落于此。’
带着无力挣扎、眼神逐渐空洞的泽丽莎,海星月最后一个离开了剧烈震荡、仿佛随时会彻底解体崩塌的卡门塞特遗迹。
就在他踏出遗迹石门、没入外部狂暴的雾气与地震的瞬间……
嗖!
一声奇异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折叠的轻响自身后传来。
海星月霍然回头。
只见那座刚刚还巍峨耸立、正经历着天崩地裂的古代卡门塞特遗迹,如同被橡皮擦从现实画面中抹去一般,轮廓瞬间变得模糊、透明,然后……彻底消失。
连同其中的所有震动、声响、光芒,以及那个立于棋盘前的少年身影,一起,毫无痕迹地从世间隐去。
仿佛从未存在过。
“啊!!”
目睹这一幕,被海星月魔法托浮在半空、意识尚未完全沉沦的泽丽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短促到极致的悲鸣,随即瞳孔彻底涣散,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最后映入眼帘的,只有那片遗迹曾经所在的、如今空空如也、只剩下疯狂舞动的灰白雾气的空地。
扑通。
海星月沉默地接住瘫软的泽丽莎,星空般的眼眸凝视着那片虚无,良久,不发一言。
只有周遭森林因“迷雾之主”苏醒而发出的、仿佛世界末日般的轰鸣与震颤,如同无声的哀歌,为那消失的遗迹与少年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