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与震动,几乎要撕裂耳膜,碾碎神经。
整个卡门塞特遗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暴怒的巨神攥在掌心,疯狂地摇晃、挤压、扭曲。
巨大的石柱拦腰折断,穹顶的壁画成片剥落,坚实的地面如同暴风雨中的甲板般剧烈颠簸,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漆黑缝隙,从中喷涌出混乱的魔力乱流与时空碎片。
然而,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央,那面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巨大的黑白棋盘,却如同风暴眼中的孤岛,诡异地维持着相对的稳定。
棋盘上的每一枚棋子……无论是雕刻成狰狞恶魔的黑棋,还是圣洁天使形态的白棋……都仿佛扎根于空间本身,除非执棋者以意志驱动,否则纹丝不动,沉默地屹立于崩塌的世界里。
在地牢崩塌的极限环境下,一边抵御着物理与精神的双重冲击,一边进行着以灵魂为注的、精妙到毫巅的棋局思考……
这听起来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但对于那些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习惯了在刀光剑影与魔法风暴中精确施法的顶尖战斗法师而言,保持“分心多用”几乎是本能。
当然,那不是我。
“啊啊啊!”
我将“青冬十二月”祝福所化的冰蓝色魔力长剑狠狠插入脚下剧烈震颤的“棋盘地面”,寒气顺着剑刃狂涌,瞬间将周围一小片区域连同自己的靴底一起冻结,勉强固定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与此同时,竭力运转“燕莲红春三月”的加护,那股清冷柔和的能量如同无形的镇静剂,强行抚平脑海中翻腾的恐惧与混乱,将几乎被巨响震散的注意力重新收束,聚焦于眼前的棋局,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被疯狂抽取。
为了驱动“棕耳鸭眼镜”的深层分析功能,模拟推演卡门塞特那源自千百年时光沉淀的、诡谲莫测的棋路,我需要支付的精神力代价是天文数字。
回想之前,仅仅是用它解析一场高中级别的棋局复盘,就让我头痛欲裂。
而现在,对手是真正的“棋之邪神”卡门塞特,所要承受的精神负荷与灵魂层面的对抗压力,简直如同将大脑置于锻锤之下反复敲打!
幸亏有“莲红春三月”的加护不断修补着精神层面的裂痕,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清明。
但即便如此,精神力依旧如同指间流沙般飞速消逝,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视野边缘已经开始闪烁不祥的黑斑与金星。
[计算最优解路径中……计算完成。建议落子坐标:H5。胜率预估提升:3.7%。]
冰冷的、只有我能“听”到的电子合成音在脑海深处响起。
视野中,只有我能看见的淡蓝色全息光束,精准地投射在棋盘“H5”的位置,勾勒出虚拟棋子的轮廓。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资格犯错。
我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与残存的意志,按照“棕耳鸭眼镜”的指示,将己方一枚“骑士”棋子,以意念推动,稳稳地落在了那个闪烁的光点之上。
‘快一点,再快一点!’我在心中嘶吼。
不仅要跟上人工智能的推演速度,还要分神抵抗外界愈发狂暴的崩塌。
脚下冰层不断传来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新的裂缝在棋盘边缘蔓延,虚空中开始出现一个个微小、幽暗、散发出恐怖吸力的“孔洞”……那是时空结构开始崩溃的征兆,任何物质甚至光线被卷入,都可能被放逐到未知的维度,或直接湮灭。
‘呃……现在到底是什么局面?我确实……是在赢吧?’纷乱的念头无法抑制地冒出,‘人工智能……真的能胜过积累了无数岁月的棋神吗?当年的李世石九段也赢过阿尔法狗……奇迹,并非没有可能!’
极限的压力下,任何微小的怀疑都会被放大。
但这些杂念,在下一个瞬间,被卡门塞特之魂那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平静的声音打断。
“真是……了不起。”
“什么?”
我勉强集中视线,看向虚空中那两点巨大的猩红光芒,它的声音仿佛直接作用于意识,并未被外界的轰鸣完全掩盖。
“在这等天倾地覆、万物归墟的绝境之中,竟仍能保持冰晶般的冷静,于无数乱局分支中,精准捕捉到那唯一的最优解。”
卡门塞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鉴赏的意味,“虽然我并无肉体,不受外物纷扰,但倘若易地而处,身处你这等境况……我自问,绝无可能走出方才那一步。”
它的话让我心中猛地一凛,急忙将几乎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棋盘之上,暂时忽略了耳边越来越近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哀嚎的崩塌巨响。
得益于前世对“灵魂棋”的深厚钻研(毕竟是为了攻略游戏),即便没有“棕耳鸭眼镜”的辅助提示,仅凭我自身的棋力与对当前局面的理解,我也能看出……
“这是……”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
但在我(或者说“棕耳鸭眼镜”)步步为营、看似平凡实则奇诡的布局之下,卡门塞特那原本如同深渊般不可测度的棋势,竟已被悄然肢解、分割、包围!它那象征“王”的黑棋,已然被我方数枚棋子形成的无形罗网困死在角落,所有可能的突围路径都被提前封死,所有看似反击的伏笔都已被化解于无形。
没有惊心动魄的兑子强攻,没有炫目的战术组合。
有的只是精确到令人发指的计算,对全局每一处细微“势”的掌控,以及一种……仿佛早已看穿对方所有后手的、冰冷的预见性。
“将军了。”
卡门塞特的声音平静地宣布了结局,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似乎微微黯淡了一瞬,“我,输了。”
赢了?而且是……完胜。
没有给对手留下任何一次像样的反击机会,从开局到终局,始终以绝对的优势稳稳压制,直到将死。
轰隆隆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棋局的终结,外界的崩塌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整个遗迹空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仿佛金属被撕裂的刺耳尖啸!
棋盘周围稳固的空间开始大块大块地剥落、湮灭,那些幽暗的时空孔洞迅速扩大、连接,形成一片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感觉自己脚下的冰封区域正在急速缩小,身体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来自四面八方时空乱流的撕扯力笼罩,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扯成碎片。
然而,卡门塞特之魂对周遭的毁灭景象恍若未觉,它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畅快?
“许愿吧,胜利者。”
终于……到了这一刻。
我强忍着灵魂仿佛要被抽离躯壳的剧痛与眩晕,在如同沸腾岩浆般混乱的脑海中,竭力搜刮、斟酌着每一个字词,确保其绝对精确、毫无歧义。
然后,用尽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力气,对着那两点猩红光芒,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祈求……将因向‘卡门塞特’许愿而获得‘扭曲永生’形态的,梅利安会长的肉体与灵魂存在形式,恢复至其许愿前的原始、完整状态。并且,永久性抑制、停滞其体内名为‘阿兹坎的镰刀’的恶性魔力肿瘤的一切活性与增殖可能,使其陷入永恒静滞,再无危及宿主之虞。”
话音落下,连我自己都感觉这愿望条款长得有些过分,几乎像是在念诵某种复杂的魔法契约。
“愿望的表述……略显冗长啊?”
卡门塞特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起伏。
“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到吗?”
我咬紧牙关,挤出一个近乎挑衅的冷笑,尽管嘴角可能因痛苦而抽搐,“我的棋艺,可比你强。”
轰!!!
仿佛被我的话刺激,又或是遗迹崩塌进入了最终阶段,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吸力从四面八方传来!
虚空中,那些幽暗的孔洞骤然扩大、合并,形成了数个直径超过数米的、缓缓旋转的漆黑漩涡,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开始吞噬残余的棋盘、崩落的巨石、乃至光线本身!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呵呵……哈哈哈……”卡门塞特却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崩塌的巨响中显得格外诡异而清晰,它似乎真的被逗乐了,“是的,你说得对。棋艺不如人,便该认。”
它的笑声渐歇,语气忽然变得悠远,仿佛在追忆无穷的过往:“自从被‘银时十一月’降下诅咒,囚禁于此,与时光同朽……数百年来,我独自摆弄这灵魂棋局,从未拒绝过任何挑战者,也……从未让任何一个败者的灵魂逃离。”
我不明白它为何突然开始讲述,在这分秒必争的毁灭时刻。
但它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虚假或狡诈,只有一种沉淀了无尽孤独后、终于遇到对手的、近乎纯粹的愉悦。
“今日,是我数百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酣畅淋漓的博弈。若有机缘,真想与你,再弈一局!”
话音落下的瞬间,虚空中那两点巨大的猩红眼眸,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随即如同风中之烛般,猛地一闪……彻底熄灭、消失。
卡门塞特之魂,离开了。
或者说,它带着这个即将彻底崩溃的“时间型地牢”,跳跃向了另一个未知的时间坐标。
失去了它力量的维系,遗迹崩塌的速度瞬间飙升!
周围的时空漩涡如同饥饿的巨兽之口,急速合拢!
我脚下最后的立足之地也开始崩解,身体被狂暴的乱流裹挟,向着最近的那个、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气息的漆黑漩涡滑去!
要死了吗?不,或许比死亡更糟……被放逐到永恒的时空乱流,或是撕成最基本的时间尘埃。
但,还有最后一张牌,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
“银时十一月!!!”
我用尽最后的生命力,朝着这片崩溃虚空中、那冥冥中可能存在的“注视”,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我知道……你此刻正在看着!!!”
我曾与他对赌,约定“后会有期”。
对凡人而言,重逢只需约定时间地点。
但对执掌时间、本身便是时光化身的银时十一月而言,“再次相遇”本身,或许就是一种需要刻意维持、需要投入“关注”才能实现的“奇迹”。
他既然允诺再见,就绝不会在此刻,对我面临的绝境毫无察觉!
“帮我一次……就这一次!!!”
嗡!!!
并非外界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剧烈到无法形容的震颤!
仿佛有无数口巨钟在颅腔内同时敲响,又像是整个世界的噪音被压缩成一根钢针,狠狠刺入大脑!
耳中再无其他声响,只有一片毁灭性的、高频的白噪音在疯狂嘶鸣!
我感觉自己的四肢、躯干正在变得透明、虚幻,构成身体的物质与魔力正在被时空乱流粗暴地剥离、拆解,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即便感知正在飞速流逝,即便下一秒可能彻底湮灭,我依旧朝着那片感知中、银时十一月可能存在的“方向”,榨出最后一丝意念的嘶吼:“所以……给我……‘时间的发条’!!!”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与虚无,温柔而又冰冷地,彻底吞噬了一切。
…………
云海孤亭,棋盘之前。
独自对弈的银时十一月,枯瘦的手指正捻着一枚白子,悬于棋盘之上,迟迟未落,他那双仿佛蕴藏着流转星河的银色眼眸,此刻却有些空茫地凝视着棋盘某处,思绪似乎飘向了远方。
突然……
“嗯?!”
他全身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手中白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打乱了精妙的布局。
那双总是半开半阖、仿佛对万物都漠不关心的银色瞳孔,骤然收缩,瞳孔深处爆发出刺目的银光!
在他的“视界”中……那超越了物质维度、直接观测时间流与可能性分支的独特感知里……骤然捕捉到了一幅正在实时发生的、令他这位时光之神都感到心悸的可怕景象!
白流雪的身影,正在被狂暴的时空乱流撕扯、吞噬,其所在的那个脆弱的时间锚点(卡门塞特遗迹)正在发生连锁崩溃!
‘这是……?!’
并非一直注视着那个少年,所以他无法立刻理解,为何那聪慧却又实力有限的少年,会卷入如此凶险的、涉及时间根基崩坏的漩涡。是卡门塞特?还是别的什么?但原因此刻已不重要。
因为最后映入他感知的,是那个少年在意识消散前,拼尽全力朝着虚空发出的、那缕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呐喊……
「……时间的发条!!!」
他在向我求救。不,不仅仅是求救,他在请求……“时间旅行”。
银时十一月古老的心脏(如果那还存在的话)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没有他的加护,强行进行时间干涉,尤其是逆流而上,所要承受的副作用与“代价”,足以让任何传奇强者的灵魂崩解。
但……那个少年,白流雪,他本身的存在就充满了时间的“异常”与“韧性”,或许……他能承受?
然而,问题在于……
‘以我现在恢复的力量……不足以将他从那等规模的时空漩涡中,完好无损地打捞出来。’
如果已经吸收了“过去”的神物,完整取回了三分之一的权能,或许可以尝试。
但现在,他操控时间的力量依旧残破不堪。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绝望间,一个感知的碎片如同闪电,劈入他的意识!
‘等等!’
他感受到了!
就在此刻,在埃特鲁世界的某处,那件由他分离出去、掌管“过去”权能、并诞生了独立意志的神器化身,正在活动!
而且,其活动所锚定的时间节点,恰好是……大约十年前!
那本就是属于他自己的力量!只是暂时拥有了别的形态与意志。
‘借用那份力量……或许可以做到!’
一个近乎“取巧”甚至有些“卑鄙”的方案瞬间成型。
利用“过去”神物正在干涉的那个时间点作为“跳板”和“缓冲”,将自己微弱的力量作为“引导”,将白流雪即将被彻底撕碎的时空坐标,强行“嵌入”到那个相对稳定的、十年前的时间片段中去!
虽然相当于暂时将白流雪“寄存”在过去的某个时刻,但总好过立刻被时空乱流彻底湮灭。
等自己之后积聚更多力量,再设法将他“带”回正确的时间线。
“呼……”
逆转时间的“发条”,对他而言也是久未全力施展的技艺了。
银时十一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他早已无需呼吸),强迫自己那因漫长放逐而有些滞涩的时间神性全力运转。
他盘膝坐下,双手虚按于身前,仿佛在托举着什么无形之物,银色眼眸中的光芒如同实质的液态白银般流淌出来,在他周身勾勒出无数繁复玄奥的、不断生灭的时间符文。
“白流雪……你若能听闻……”他低沉的声音穿透了时间的屏障,朝着那个正在崩解的意识坐标传递。
虽然不知已被卷入漩涡深处的少年能否接收,但这最后的警告,必须送达。
“我将送你前往……十年前的‘过去’。但切记,唯有一点,你必须恪守……”
对时间旅行者而言,最核心、最不可违背的铁律:“绝不要试图……改变过去已然发生之事。否则,你所知的‘现在’乃至‘未来’,将如沙上楼阁,彻底崩塌,归于‘无’。”
他的声音严肃到了极致,每个字都仿佛带着时间的重量。
举例而言,假设时间旅行者回到一百年前,阻止了那场塑造了当今世界格局的“第三次魔导大战”爆发……
那么,现在的世界会变成“没有发生战争”的另一个美好世界吗?
不。现实是,基于“第三次魔导大战”发生这一事实而衍生的、包含了所有记忆、情感、文明、人际关系乃至“你”自身存在的整个现有世界线,将会因为“因”被抹除,而彻底失去存在的根基,如同被橡皮擦从时间画卷上抹去,归于绝对的、连“虚无”都算不上的“从未存在”。
“你或许拥有……连我都难以企及的、扰动‘必然’的潜能。”
银时十一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告诫,是提醒,或许也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某种可能性的恐惧,“但是,绝不能凭此去篡改既定的‘命运’!一定记住!必须记住!刻入你的灵魂深处!!”
他用尽全力,朝着那个即将消失在时间漩涡中的意识坐标,发出了最后的、如同咆哮般的意念传讯。
紧接着……
唰!!!
银时十一月虚按的双手,猛地向相反方向一拧!仿佛在拧动一个无形、巨大、贯通古今的时间阀门!
夜空中(虽然他身处云海孤亭,但此处的“夜空”象征时间本身),无数银色的、由纯粹时间法则凝聚成的齿轮、发条、钟表零件的虚影骤然显现,层层嵌套,发出宏大而古老的机械运转轰鸣!
它们开始逆向、高速旋转,精准地逆转了三千六百五十圈……象征十年光阴的刻度。
随着最后一声轻微的、仿佛锁扣合拢的“咔哒”声,所有银色虚影骤然收缩,化作一点璀璨到极致的银芒,随即彻底消融在时间之流中,仿佛从未出现。
“呼……呼……”
银时十一月保持着双手虚按的姿势,银色的眼眸中光芒黯淡了不少,脸上竟显露出一丝罕见的疲惫。
他维持着对那个坐标的感应,直到确认白流雪那源于“现在”的气息,已彻底从崩解的时空漩涡中消失,被安全地“转移”到了十年前某个相对平静的时间锚点上。
他缓缓放下手,撑着石桌边缘,有些费力地站起身,望向亭外翻涌不息的云海,低声自语,声音飘渺得如同叹息:“愿你……一切顺利。”
…………
卡拉科尼亚,凝固的毁灭之都,中央高塔。
阿伊杰与普蕾茵,与其他经验丰富的探险队员分道扬镳,独自踏上了对这座诡异城市的探索。
然而,她们的“探索”,在真正的专家眼中,恐怕业余得可笑。
专业的遗迹探查者,能从一块陶片的烧制工艺推断出当时的技术水平,从建筑石料的切割痕迹判断工具种类,从壁画残留的颜料分析出当时的植物与矿物利用,甚至从下水道的结构想象出居民的生活方式。
他们能迅速锁定“可能藏有重要信息或物品”的关键节点……祭坛、图书馆、王室区域、魔法工坊……并进行高效挖掘与分析。
相比之下,普蕾茵和阿伊杰,本质上是接受斯特拉正统魔法与战斗训练的学员,擅长的是对抗魔物、运用魔法、解决超自然威胁。
她们那点有限的野外露营经验,在真正的遗迹考古与解密面前,几乎等于空白。
在这里,她们不过是两个“恰好会点魔法”的普通少女,迷失在一座巨大、陌生、时间静止的死亡迷宫里。
‘但不一定非要成为专家,才能有所发现。’
普蕾茵的脑海中,没来由地闪过前世看过的、那些粗制滥造的爆米花电影里的经典桥段:无数专家、军队、高科技设备都无法找到的失落宝藏或上古神器,总会被一个懵懂无知、却心地善良(或运气逆天)的平凡主角“偶然”捡到,从而开启传奇人生。
虽然那只是娱乐化的虚构,但……阿伊杰的存在本身,就与“平凡”毫不沾边,她身上纠缠的宿命、背负的秘密、以及那连“棕耳鸭眼镜”都无法完全解析的特质,都指向了她的“特殊性”。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奇迹”或“异常”。
‘阿伊杰,你才是这个故事里……真正的“主角”啊。’
普蕾茵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黑曜石般的眼眸复杂地注视着蓝发少女单薄却挺直的背影。
她自己或许没有那种被命运钦定的“光环”,但阿伊杰有。
正如她所料,尽管阿伊杰对遗迹探索一窍不通,只是凭着直觉和一股莫名的“牵引感”在废墟中漫无目的地穿行、张望,但她前进的方向,却似乎在冥冥中不断接近着某个“核心”。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与“悸动”,随着她们深入城市,愈发清晰、强烈。
最终,她们停在了一座建筑前。
那是一座塔。
一座在众多倾斜、崩塌、悬浮的建筑物中,依然显得格外高耸、格外“完整”、也格外诡异的尖塔。
它同样呈现出“正在崩塌中被定格”的状态……塔身从中上部开始扭曲、断裂,巨大的裂痕触目惊心,但整体结构却奇迹般地维持着,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角度矗立着,塔尖几乎要刺入上方那片倒悬的、凝固的破碎穹顶。
“是……一座塔。”
阿伊杰仰起头,冰蓝色的眼眸倒映着那座歪斜的巨塔,声音很轻。
“嗯。虽然城市像迷宫一样复杂……但我们好像,终于找到了‘它’。”
普蕾茵点点头,目光扫过塔身那些与记载中略有不同、但核心特征无比吻合的浮雕与符文。
她在斯特拉那如同海底般深邃庞大的地下藏书库里,曾偶然瞥见过关于“卡拉科尼亚”的只言片语,其中提到城市的中心,似乎曾有一座用于“观测星轨与时间流动”的预言高塔。
阿伊杰与普蕾茵站在高塔那扇布满奇异螺旋纹路的金属大门前,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时间静止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紧张,不可避免。
阿伊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与决心吸入肺中,然后缓缓抬起手,伸向那扇看起来沉重无比的金属大门,她原本打算用力推开……
“你好呀?”
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又陌生的女声,毫无征兆地、清晰地,从她们身后传来。
“啊?!”
阿伊杰和普蕾茵同时惊得跳起,猛地转身,背靠背摆出防御姿态,法杖瞬间握在手中,魔力光芒在杖尖吞吐不定。
然而,当她们看清周围景象时,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这是哪里?!”
“我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们此刻,竟已身处塔内部!
这是一个与外部毁灭、凝固、死寂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温暖、明亮、甚至堪称“温馨”的房间。
脚下是厚实柔软的猩红色地毯,绣着金色的繁复花纹。
墙壁上覆盖着同色的天鹅绒帷幕,隔绝了外界的景象。
房间一侧,一个古老的石砌壁炉内,橙红色的火焰正欢快地跳跃、噼啪作响,散发出令人身心松弛的暖意。
另一侧,一扇巨大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拱形窗户敞开着,轻柔的、带着青草与花香气息的微风徐徐吹入,拂动窗边的白色纱帘。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雕刻精美的矮脚圆桌。
桌上,三只洁白细腻的骨瓷茶杯,正袅袅升起带着醇厚香气的白雾……里面是滚烫的、刚刚冲泡好的咖啡。
旁边的小银碟里,放着几块烤得恰到好处、点缀着坚果的曲奇饼干。
而那位发出声音的“主人”,正从壁炉旁的阴影中,款步走出。
是凯拉拉。但又截然不同。
她脱下了那身便于行动、沾满风尘的冒险者皮甲与外套,换上了一袭质地柔软、剪裁合体的深绿色天鹅绒长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
往日随意扎起的深棕色长发,此刻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发间别着一枚小小的、镶嵌着翡翠的银质发卡。
脸上没有了战斗的疲惫与风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慵懒而优雅的气质,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仿佛招待老友般的微笑。
“我们可爱的小冒险家们,一路走来,累坏了吧?”她走到圆桌旁,动作优雅地提起银质咖啡壶,为三个杯子逐一斟满,声音轻柔,“其实,我也有些累了呢。要不要……一起喝个下午茶,休息一下?”
阿伊杰和普蕾茵没有放下法杖,反而更加警惕地后退了半步,冰蓝色与黑色的眼眸死死锁定凯拉拉,身体紧绷如弓。
“哎呀呀~我们之前,不是相处得挺愉快的‘队友’吗?怎么这么快,就对我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了?”
凯拉拉放下咖啡壶,歪了歪头,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与不解。
“你……到底是谁?”
阿伊杰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但目光锐利如刀。
面对这个问题,凯拉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神却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在回忆什么久远而模糊的事情。
“我是谁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她轻轻摇头,端起自己那杯咖啡,凑到鼻尖嗅了嗅,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好像没有童年的记忆。从我有意识起,就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在此。”
“没有……记忆?”普蕾茵皱眉。
“嗯。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拥有一些特别的能力。”凯拉拉说着,空着的左手随意地从裙摆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表皮皱缩、颜色黯淡、显然已经腐烂发黑的苹果。
她将烂苹果托在掌心,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拂过苹果那令人作呕的表皮。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腐烂的黑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干瘪的表皮重新变得饱满、光滑,诱人的鲜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内而外晕染开来,最后,甚至浮现出一层健康的光泽,仿佛刚刚从清晨沾着露水的枝头摘下。
咔嚓!
凯拉拉毫不在意地对着恢复如初、甚至更加鲜亮诱人的苹果,大大地咬了一口。
她闭上眼睛,细细咀嚼,脸上露出极其享受、甚至带着一丝微醺般红晕的表情,身体还满足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嗯~!真是太美味了~!”她赞叹道,仿佛品尝着世间绝品。
“那、那是什么魔法?!”
阿伊杰下意识地问道,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如此奇异的“恢复”效果,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治愈或变化系魔法的范畴。
“魔法?”
凯拉拉睁开眼,看了看手中咬了一口的完美苹果,又看了看两个紧张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摇了摇头,“不,我觉得……这不是‘魔法’。至少,不是你们理解的那种。”
她想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有些困惑,低声补充:“嗯,也许吧。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这、这样啊……”
阿伊杰感觉自己的常识正在被一点点碾碎。该相信她多少?她的话语里有几分真实?
“话说回来,你们能不能先坐下?”
凯拉拉指了指圆桌旁另外两把铺着软垫的高背椅,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我对你们真的没有恶意。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阿伊杰和普蕾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与无奈。
但眼下,她们已经身处这个诡异的塔内空间,面对着一个深不可测、自称失忆却拥有匪夷所思能力的“凯拉拉”,逃跑似乎并无可能。
就在两人微微点头,表示同意的瞬间……
呜!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空间本身被折叠又展开的嗡鸣声掠过。
“啊?!”
“呃?!”
阿伊杰和普蕾茵只觉得眼前景象微微模糊了一下,下一秒,她们已经安稳地、面对面地坐在了那两把高背椅上!
面前的小圆桌上,正摆着那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热气腾腾的咖啡。
她们甚至能感觉到身下坐垫的柔软,以及从窗户吹入的、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脸颊。
这一切发生得无声无息,毫无征兆,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魔力波动或空间传送的拉扯感!仿佛她们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
“那么,我们聊聊吧?”
凯拉拉在她们对面坐下,姿态闲适,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疏离感,仿佛“聊天”对她而言是件非常陌生的事情,“其实,我对‘聊天’这个词感到非常……隔阂。我们到底该聊些什么呢?那样的对话,真的有意义吗?”
“……”
阿伊杰和普蕾茵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眼前的凯拉拉,与之前那个豪爽、可靠、甚至有些粗线条的女佣兵判若两人,这种巨大的反差与未知,让她们不敢轻易接话。
“嗯,看你们的脸色,我大概猜到了,这种开场白很无聊。”
凯拉拉耸耸肩,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锐利,直接切入核心,“那我们换个话题吧。关于……你们来找我的‘原因’。”
阿伊杰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们可能已经猜到了,”凯拉拉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我,极有可能就是你们在寻找的那个东西……‘十一月’失落的神物之一。经历了漫长的、连我自己都记不清的岁月,通过对自身存在与能力的反复思考,我得出了这个最合理的结论。你们……觉得呢?”
她竟然自己承认了!而且是以如此平淡、甚至带点茫然的口吻!
神物……竟然是以“人”的形态存在?而且是一个混迹于普通人之中、甚至拥有完整(虽然失忆)人格、能与人交流、生活的“个体”?!
阿伊杰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彻底颠覆了她对“神物”的认知……那应该是某种具有强大力量的、无生命的器物,或是某种自然现象的结晶,最多是拥有一定灵性的魔法造物……绝不该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喝咖啡、会聊天、会失忆的“人”!
但最终,在铁一般的事实(那逆转苹果腐烂的能力,这诡异的塔内空间,她话语中透露的信息)面前,在长久以来追寻的答案即将揭晓的迫切面前,阿伊杰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觉得……你的话,可能是对的。”
当常识之外的情况成为唯一的现实,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否定眼前的现实,沉溺于旧有的认知,才是更深的恐惧与痛苦。
尤其对于一向以理智与逻辑为傲的阿伊杰而言,承认自身认知的局限与错误,需要巨大的勇气。
“你来找我的理由,是什么?”
凯拉拉继续问道,银色的眼眸(阿伊杰此刻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在室内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纯净的、如同液态水银般的银色)清澈地倒映着阿伊杰的脸,“其实,我对你……嗯,对‘你们’,并不算太了解。只是从你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非常……亲切、熟悉的气息。所以,我才主动接近了你们。”
“什么?等等!”这次,惊讶的不只是阿伊杰了。
“什么?什么?”凯拉拉似乎对她们的反应有些不解。
“姐姐,你刚才说的是……‘你们’?”
普蕾茵紧紧盯着凯拉拉,黑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没口误吧?”
“嗯,没错。”
凯拉拉肯定地点头,目光在阿伊杰和普蕾茵之间扫过,“从你们两个人身上,我都感觉到了类似的气息。虽然以我有限的智慧和混乱的记忆,无法清晰描述那具体是什么……但我觉得,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甚至有些怀念的‘味道’。所以我才接近了你们。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普蕾茵的声音低了下去,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种特殊的、“主角”般的气息,不是应该只从阿伊杰身上散发出来吗?
在原著的设定里,阿伊杰才是那个被命运选中、与诸多神物产生共鸣、背负着沉重过去与使命的核心人物。
自己这个“穿越者”,一个外来者,一个理论上不该拥有这种“光环”的旁观者……为什么也会被感知到类似的气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普蕾茵在心中无声地质问,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凯拉拉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一块巨石,打乱了她所有的认知与计划。
“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暂且放一边吧。”
阿伊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混乱与凯拉拉话语带来的更多谜团,冰蓝色的眼眸重新变得坚定,她直视着凯拉拉那双银色的、仿佛能映照出灵魂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请让我,看一看十年前的过去。”
这句话中,蕴含着她不顾一切也要揭开真相的决心,蕴含着她对父亲清白的执着,也蕴含着她对自身命运的追问。
凯拉拉静静地回望着阿伊杰。虽然只有几秒钟,但在凝固的塔内空间中,却仿佛过去了很久。
壁炉的火光在她银色的眼眸中跳跃,映出某种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嗯。好啊。”
最终,她轻轻颔首,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温和却疏离的微笑。
“我可以做到。但是,你们只能作为‘记录的旁观者’,就像观看一卷早已录制好的魔法留影水晶。记住,”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优美的曲线在长裙下展露无遗,但说出的规则却冰冷而绝对,“你们只是‘记录’的观看者。即便是身为神物的我,也无法真正进行安全的‘时间旅行’。”
“这样……”
连神物本身都无法进行时间旅行?阿伊杰心中一沉。
“嗯,虽然有时候,我的‘时间’能力会不受控制地自行启动,将我带到某些奇怪的时刻或地点,”凯拉拉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们,望着窗外那片凝固的、毁灭的城市景象,声音有些飘忽,“但我自己也不明白其原理,更不想用这种不完全、不可控的能力,施加在你们身上。”
“是吗……”
“总之,干涉那个时代的人是不可能的,介入既定的历史也是不可能的。真的,除了‘去看’,我什么也做不了。”
凯拉拉转过身,银色的眼眸再次看向阿伊杰,特意加重了语气,重复道:“你可以看到过去,但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强调,仿佛在暗示什么,又仿佛只是单纯的警告。
“即便如此,你也要去吗?”
没有关系。无论十年前等待她的是怎样的真相,是父亲的伟岸光辉,还是可能颠覆认知的黑暗,她都已经下定决心,必须亲眼去看,去确认。
阿伊杰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坚定意志,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凯拉拉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有一丝……怜悯?抑或是别的什么,“我会送你们回到十年前的世界。去看看吧,看看你一直坚信不疑的……所有‘真相’。”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世界,在阿伊杰和普蕾茵的眼前,骤然褪色、扭曲、重组。
壁炉的火焰、咖啡的香气、柔软的地毯、彩色的玻璃窗、凯拉拉的身影……一切如同被水浸湿的油画,色彩融合、流淌、变幻。
最后,定格为一片全新的、鲜活的、充满了喧嚣、阳光与……硝烟气味的……
十年前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