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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故事

    啾啾……啾!啾啾!

    清脆婉转的山鸟鸣啼,穿透了清晨森林薄雾,在带着草木与泥土清香的空气中回荡。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茂密如华盖的古老树冠,被切割成无数道细碎的金色光柱,斜斜地洒落在铺满厚厚落叶与柔软苔藓的地面上。

    光柱中,微尘如金色的精灵,悠然起舞。

    咚……嗒。

    一滴冰凉、饱满的露珠,从上方不知名的阔叶尖端滑落,不偏不倚,正砸在白流雪微微蹙起的眉心上。

    那湿润冰凉的触感,如同一个来自现实的冰冷吻痕,将他从意识混沌的深渊边缘,猛地拽了回来。

    “呃!”

    紧随其后的,是如同无数细小钢针在颅内搅动般的、炸裂般的剧痛!恶心感如同潮水般翻涌而上,从胃部直冲喉头。

    他勉强用双臂撑起沉重如灌铅的上半身,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仿佛破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

    本能想继续躺下,但残留的记忆碎片……时空崩塌的巨响、银时十一月最后的咆哮、身体被撕裂又重组的诡异感觉……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烁,让他无法安卧。

    『记住!绝不能改变过去的命运!』

    银时十一月那苍老、嘶哑、却带着无尽威严与急切的灵魂传音,仿佛还带着冰冷的回响,直接烙印在意识的残片上,此刻正与剧烈的头痛共鸣,让耳膜嗡嗡作响,几乎失聪。

    “呃啊……”

    他低吟着,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烦躁的余音和眩晕感。

    迷彩色的眼眸因痛苦而微微失焦,但求生的本能和穿越者的警觉,让他强迫自己迅速、仔细地扫视四周。

    树木,高耸入云,树皮斑驳,缠绕着古老的藤蔓,草丛,茂密而深,其中开着不知名的、颜色艳丽到有些诡异的小花。

    更多的树木,形态各异,有些扭曲如鬼爪,有些笔直如利剑。

    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半埋在腐殖质中。

    还有一只毛茸茸的、抱着松果的松鼠,正蹲在不远处的树枝上,用乌溜溜的小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这个不速之客,尾巴紧张地竖起。

    “啊,见鬼了……”白流雪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嘶哑。

    头痛稍稍缓解,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这里是森林,而且是看起来人迹罕至、深邃无边的原始森林腹地。

    即使“棕耳鸭眼镜”功能强大,但在没有卫星定位、没有预先加载的详细地图数据、甚至无法连接这个时代(十年前)可能存在的任何魔法网络的情况下,它也无法立刻精准定位。

    换句话说……他迷路了。

    [时空坐标确认:已回溯至当前基准时间线 3649天23小时17分47秒之前。]

    [警告:物品‘棕耳鸭眼镜’的实时信息获取、远程连接、高级运算模块等功能因时空差异及未知干扰,暂时受限或无法使用。]

    [部分辅助系统模块停止运行……正在尝试自适应调整……]

    [星座导航协议加载中……预计需要本地星空观测数据……]

    冰冷的系统提示(虽然有些断续)证实了他的猜测。

    真的回到了过去,而且是大约十年前。

    至少没有被时空乱流撕碎或放逐到未知维度,这本身似乎就值得庆幸了。

    ‘十年前……’

    原版游戏里,有类似的剧情吗?白流雪快速搜索着记忆库。嗯,似乎确实有过涉及“时间旅行”的隐藏支线或特殊事件,但出现频率极低,相关攻略和玩家描述也语焉不详,近乎都市传说。

    对于“十年前”这个具体时代节点该如何行动,会遇到哪些人、哪些事、哪些潜在危险,他几乎一无所知。

    幸运的是,如何“返回”正确时间线的方法,银时十一月在最后时刻,似乎以一种类似“烙印”的方式,将关键信息“刻”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只要满足某些条件(或许是等待,或许是找到特定锚点),应该就能启动回归程序。但“等待”的时间是未知数。

    虽然就他目前所知,十年前这个时间点似乎没什么会立刻致他于死地的“大事件”,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在一个陌生(虽然是过去)的时代,保持低调和警惕总是没错。

    他扶着旁边湿滑的树干,有些踉跄地站起身。

    就在身体完全直起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轻盈感”与“充盈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嗯?”

    他惊讶地低头,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轻轻跳了跳。

    身体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担,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唱,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清晰分辨出几十米外不同虫鸣的细微差异,能嗅到风中混杂的、极其淡薄的野兽气息,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土壤中微弱的地脉魔力流动。

    [检测到高阶时间法则干涉残留……正在解析……]

    [解析完成:检测到来自‘银时十一月’的‘时序漂泊者之祝福’。]

    [效果:为使宿主能在过去时间流中暂时稳定存在并具备一定自保能力,临时性大幅提升宿主基础属性,并强化部分关键技能。]

    [力量+4星]

    [敏捷+4星]

    [感知+4星]

    [意志力+4星]

    [耐力+1星]

    [技能‘魔力泄露体’已强化至Lv.3]

    [技能‘闪现’已强化至Lv.1]

    “哦豁……这真是……”

    白流雪看着眼前浮现的淡蓝色光幕提示,迷彩瞳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这种程度的全属性飞跃,简直像是换了另一具身体!直接从原本大约三、四阶魔法师的平均水准,临时拔高到了足以媲美资深六阶、甚至触摸七阶门槛的程度!

    [特别提示:上述‘时序漂泊者之祝福’效果,仅在宿主处于当前(过去)时间流期间生效。当宿主返回基准时间线时,祝福效果将自动移除。]

    当然,这种“借来”的力量不可能永久持续。但眼下,这无异于雪中送炭。

    所有基础属性暴涨4星,意味着即使魔法技艺和战斗经验暂时还是原来的水平,但凭借这恐怖的身体素质、反应速度、感知范围和意志强度,他已经有了与真正的七阶强者周旋甚至正面抗衡的资本!

    更何况“魔力泄露体”和“闪现”这两个保命与突袭的神技也得到了强化。

    “哈……”

    他试着握紧拳头,骨节发出清脆的爆响,澎湃的力量在肌肉中奔流,仿佛一拳就能打穿岩石。

    感知延伸到周围近百米,森林的“呼吸”与“脉动”尽在掌握。这种感觉……让人有些迷醉。

    “话说回来,这里具体到底是哪儿?”

    最初的震撼过后,现实问题回归。

    虽然实力临时暴涨,在森林中心暂时没有生存之忧,但他需要一个相对安全、隐蔽的落脚点,来等待(或主动寻找)返回的时机。

    “能否启动‘最短路径安全导航’功能,指引我安全离开这片森林?”他尝试沟通“棕耳鸭眼镜”。

    [功能受限,无法实现。]

    “通过侦测环境中‘阿尔法魔力射线’的异常浓度,来标记潜在危险区域呢?”

    [功能受限,无法实现。]

    “对当前环境进行基础‘现状分析’,提供大致地理、生态信息?”

    [功能受限,无法实现。]

    “这里……难道没有任何预存的历史环境数据或地图碎片可以调阅吗?”

    [……无相关可查询信息记录。]

    “唉……”

    白流雪叹了口气。

    果然,穿越时间对“棕耳鸭眼镜”这种高度依赖“当前”信息网络的辅助工具来说,限制太大了。

    它现在更像是一个离线的、拥有部分预存资料库的“超级计算器”,无法提供实时导航或信息。

    至少,还能通过观察星空星座和太阳(或月亮)的位置、影子的角度,结合一些基础的地理和天文学知识,大致判断方向和位置。

    这种原始的生存技能,倒是不需要“棕耳鸭眼镜”帮忙,他自己在斯特拉的野外生存课和前世的知识储备就够用。

    ‘我自己居然掌握这种硬核技能,感觉还挺了不起的,有点小自豪。’他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提示:物品‘棕耳鸭眼镜’内置的‘基础方向感应’与‘简易磁场指南针’功能,经检测,运转完全正常。]

    “……靠。”

    刚刚升起的一点自豪感瞬间被戳破,好吧,有现成的工具不用是傻子。

    总之,在正式出发探索前,还需要做点基本的“伪装”工作。

    他心念微动,身上那件斯特拉学院的制服(得益于学院高端的附魔技术)内部铭刻的“外观变异”符文被激活。

    制服的颜色从标志性的深蓝镶银边,迅速转变为不起眼的、与森林环境更协调的墨绿色与灰褐色混杂的迷彩样式,款式也变得更像普通冒险者的耐磨布衣。

    脸上的轮廓线条在魔法光影的轻微扭曲下,变得略显粗犷平凡,少了几分少年气。

    然后,他从“空间扩展背包”里摸索出一个造型简约、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银灰色金属面具,轻轻扣在脸上。

    面具眼部是两片深色的魔法水晶镜片,能一定程度上干扰他人的认知和视线聚焦。

    [时间旅行者初级守则第一条!]

    [避免在过去的时空中,与‘现在’时间线中你已知的、存在重要关联的‘缘分之线’过早产生交集!以防引发不可预测的时间悖论或因果扰动!]

    这规则他在前世那些关于时间旅行的电影(比如《回到未来》)里看过无数次。

    如果在过去遇到了“现在”认识的、并且关系匪浅的人,事情往往会变得极其复杂和危险。

    电影或许夸张,但道理相通。

    举个例子,如果现在遇到了十年前的自己,或者十年前的父母,甚至十年前的……重要同伴,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然而,就在他刚戴好面具,整理了一下新换装的衣领,准备从背包里再找点可能用得上的小玩意时……

    咔嚓!哗啦!

    “呀啊啊啊啊!!!”

    前方不远处的茂密灌木丛被猛地撞开!

    一个娇小的、穿着精致但已沾满泥污和草屑的淡蓝色连衣裙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她似乎根本没看清前方有人,只顾着拼命逃跑,嘴里发出带着哭腔的尖叫。

    “嗯?”白流雪动作一顿。

    那标志性的、即使在惊慌中也显得清澈的冰蓝色眼眸,那与十年后相比稚嫩太多、此刻写满恐惧的精致小脸,还有那头略显凌乱却依旧闪耀着光泽的冰蓝色长发……

    ‘呃……阿伊杰?’

    是十年前的阿伊杰·摩尔夫。

    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年纪,比“现在”那位冷静自持的学姐模样,简直可爱到让人想捏脸(如果忽略她此刻的狼狈)。

    但她的可爱,此刻正被极致的恐惧所掩盖。

    她尖叫着,目标明确地朝着白流雪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并非发现了他,而是她逃跑的路径恰好经过这里。

    在她身后,灌木丛被更暴力的方式撕开!

    “嗷呜……噜噜噜!!!”

    伴随着低沉、充满暴戾气息的喉音,一头庞然大物紧跟着扑了出来!

    那赫然是一头狼!

    但体型大得离谱,肩高几乎超过成年男子的胸口,肌肉虬结,覆盖着钢针般的深灰色毛发,四爪落地时,地面都微微震颤。

    血盆大口张开,露出森白交错的獠牙,腥臭的涎水不断滴落。

    最骇人的是它那双眼睛,并非野兽的冰冷,而是一种混合了疯狂、饥饿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扭曲智慧的猩红光芒。

    “疯了吗?!”白流雪眼角一跳。

    这种尺寸、这种气势的魔狼,在“现在”的时间线都算得上精英怪物了,怎么会出现在一个(疑似)贵族领地附近的森林里?还被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引来?

    “棕耳鸭眼镜”的镜片上瞬间刷过一连串数据:[目标:狂化裂地魔狼(亚种)][威胁等级:高阶(基于临时属性重新评估)][弱点:咽喉、腹部、眼部…]但情况紧急,他根本没空细看。

    所以……

    咔嚓!咚!

    电光火石间,白流雪动了。

    临时暴涨的敏捷属性让他速度快得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就在魔狼即将扑中只顾埋头狂奔、毫无察觉的小阿伊杰的后背的刹那,他已然侧身插入两者之间,右手如同铁钳般,精准而迅猛地上探,一把扼住了魔狼扑击时暴露的咽喉下方皮毛!

    然后,借着魔狼前扑的巨大惯性,腰身一拧,手臂爆发出远超外表体型的恐怖力量,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砰!!!

    体型堪比小房子的魔狼,竟被他单手抡起,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然后狠狠砸在侧面的湿软地面上!

    巨响声中,泥土、草屑、断枝四散飞溅,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

    魔狼发出一声痛苦的、夹杂着骨头错位声响的闷嚎,被摔得七荤八素,一时间竟挣扎不起。

    “哎呀!咔啊!”

    魔狼徒劳地蹬踏着四肢,试图翻身,但扼住咽喉的那只手仿佛生根的铁铸,纹丝不动。

    “嗯?”

    白流雪自己都有些惊讶地看着被自己单手按在地上的巨兽。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

    刚才那一系列动作流畅得如同本能,力量也大得超乎预期。

    “呃……呃?”

    终于察觉到身后异动、停下脚步、惊魂未定地转过头来的小阿伊杰,更是瞪大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小嘴张成了O型,看看地上徒劳挣扎的恐怖魔狼,又看看那个单手将其制服、戴着奇怪面具、穿着冒险者衣服的“大哥哥”,彻底懵了。

    恐惧暂时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

    ‘哇哦,这七阶(临时)的身体素质,还真不是盖的……’白流雪心中暗叹。

    在游戏里,属性提升只是数字变化,攻击力增加,感觉没那么直观。

    但在现实里,这种力量、速度、反应的全面飞跃,带来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大感。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对“变强”的渴望,在心底悄然滋长。

    既然控制住了局面,就没必要跟这畜生客气。

    他左手一翻,那柄名为“特里丰”的、平时更多作为仪式或工具使用的细剑出现在手中。

    心念微动,剑身嗡鸣,一道凝练的冰蓝色光刃瞬间延伸而出,散发着凛冽寒气。

    手起,剑落。

    噗嗤!

    光刃精准地刺入魔狼相对脆弱的咽喉部位,穿透皮毛、肌肉、骨骼,从另一侧透出少许尖端。

    魔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猩红的眼眸迅速黯淡下去,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嗬”的出气声,便彻底不动了。

    如果是以前,要刺穿这种高阶魔物坚韧的皮毛和强健的肌肉,需要极高的专注和魔力输出。

    但现在,只是随手一挥,如同热刀切黄油。

    小阿伊杰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小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白流雪若无其事地拔出光剑(剑身滴血不沾),手腕一抖,光刃消散,特里丰收回随身空间。

    他其实很想立刻翻检一下这头魔狼的尸体,看看有没有价值不菲的魔力核心或特殊材料,但为了维持住这个“从天而降、轻松解决危机、深不可测的酷哥”形象(尤其在小孩面前),他强行忍住了。

    他站直身体,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转向还处于石化状态的小阿伊杰。

    “话说回来,你知道从这儿怎么走出去吗?回有人烟的地方。”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淡,带着点理所当然。

    “嗯……知、知道……”

    小阿伊杰回过神来,声音还带着颤抖,但已经努力在控制。

    “有地图吗?”

    “没、没有。”

    她摇了摇头,然后迟疑地抬起一只沾着泥的小手,指向魔狼刚才冲出来的灌木丛后方某个方向,“那边……穿过那片树林,再走一段,就是……我们家前院的外围了。”

    “……”

    白流雪沉默了。

    前院?谁家的前院能大到把这种等级的魔物放进来溜达?还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在这种危险的地方?摩尔夫大公家的防卫是纸糊的吗?还是说这个时代的安保水平就这么离谱?

    无数槽点在心里翻腾,但考虑到这是个“浪漫奇幻”世界,贵族领地里养点“珍奇异兽”当看门狗?或者训练场陪练,好像……也不是完全说不通?算了,入乡随俗。

    “嗯,走吧。”他朝阿伊杰指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要、要去我家吗?”

    小阿伊杰似乎有些意外,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毕竟刚被救了)。

    “不然呢?这荒山野岭的,我又不认识路。快带路,我饿了。”他故意用上了略显不耐烦的语气,仿佛只是顺便。

    “哦……好、好的。”

    小阿伊杰小声应道,又偷偷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死透的魔狼,然后才挪动脚步,怯生生地走到前面,开始带路。

    白流雪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扫过小女孩单薄、还在微微发抖的背影,心里有些复杂。

    本打算尽量避免与“现在”的熟人在过去产生交集,结果开局就撞上了最关键的“主角”之一,还是幼年体。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命运”的引力?或者说,银时十一月那老家伙,是故意的?

    不知为何,从见到这个小阿伊杰开始,他心头就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微妙的不祥预感。

    …………

    与此同时,基准时间线,夏月平原,星云商会总部外。

    轰隆隆!!哗啦啦!!!

    沉闷的雷声在低垂的铅灰色云层中翻滚,与滂沱暴雨砸在魔法马车精金镀层车顶上的狂暴声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嘈杂而压抑的乐章。

    马车车窗上,密集的雨痕不断流淌,将窗外的景象切割成模糊、晃动的色块。

    海星月静静地坐在马车奢华的绒面座椅上,星空般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窗外那一片被雨幕笼罩的、熟悉的城市轮廓,仿佛在欣赏一幅动态的水墨画。

    达到他这等境界的魔法师,几乎不会浪费时间在“发呆”上。

    即便此刻,他看似静止,但浩瀚的精神力与思维却在无声地高速运转,如同一个独立的、精密的世界,同时处理、推演着数以千计的信息与难题。

    在这些纷繁思绪的漩涡中心,占据最大比重、反复被推演审视的,无疑是关于那个少年……白流雪。

    “雨季的夏月平原,总是被这无休无止的雨水所困,民生多艰。但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绵长暴烈,不是吗?”海星月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他并未转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坐在他对面、同样望着窗外(或者说,目光空洞地穿透了窗户)的泽丽莎,如同一尊精美却失去灵魂的冰雕。

    她不会在这种情境下打瞌睡,所以原因显而易见……

    她在用沉默,表达着无声的抗议与冰冷的隔阂。

    如果有人问,谁敢如此“无视”一位九阶大魔导师的搭话?

    答案很简单:另一位心情糟糕到极点、且刚刚被这位大魔导师“强迫”带离危险之地、目睹了同伴(或许不止是同伴)消失在时空乱流中的年轻少女。

    尤其是,当这位女性的身份是星云商会的继承人,而她此刻正被巨大的悲伤、自责、愤怒与某种更深沉的绝望所淹没时,世俗的敬畏与礼节,便显得苍白无力了。

    “泽丽莎。”

    海星月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侧脸上。

    那金黄色的眼眸深处,仿佛冻结着万载寒冰,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下彻底破碎了,“你……在怨恨我吗?”

    听到这句话,泽丽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她终于,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迎上了海星月那双仿佛能容纳星海、洞察人心的眼眸。

    依然,没有回答。

    没有承认,没有否认,只有一片死寂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海星月能感受到一股汹涌的、冰冷的暗流。

    泽丽莎的脑海中,此刻依旧无比清晰地镌刻着不久前的画面:在卡门塞特遗迹那摇摇欲坠的棋盘之上,白流雪挺直的背影;在时空崩塌的毁灭景象中,他转身直面古老邪神的决绝;以及最后,遗迹连同他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彻底消失在虚无中的那一瞬。

    即使在最深沉、最疲惫的梦境里,这一幕也总会浮现,化作冰冷的梦魇,将她一次次惊醒。

    他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古代卡门塞特的遗迹,失去了线索,以后可以再找。

    星云商会的财富与力量,足以支撑无数次新的探索。

    但是,他的生命……只有一次。

    “小姐,塔主大人。我们抵达了。”

    车厢前部,担任车夫的星云商会精锐骑士,隔着隔音魔法屏障,用恭敬却难掩一丝激动的声音轻声通报。

    马车缓缓停稳。

    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可以看见外面巍峨、华丽、象征着无尽财富与权力的建筑群……星云商会总部。

    这里不仅是商会运作的核心,也是由无数依附于星云的大小商会、工坊、交易所聚集而成的、堪称独立城邦的巨型商业都市的中心与心脏。

    这里,也曾是泽丽莎度过童年、学习、并最终被迫迅速成长的“家”。

    哇啊啊啊!!

    快,快去看啊!

    马车刚刚停稳,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激动情绪的声浪,便穿透了雨幕和马车良好的隔音,隐隐传入车厢!

    只见窗外模糊的街道上,无数穿着各色服饰、种族各异的人,正冒着倾盆大雨,疯狂地向着某个方向奔跑、聚集!

    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对恶劣天气的抱怨,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与迫切。

    显然,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而且,并非危险或灾难,因为街上每个人的表情,都洋溢着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马车内的泽丽莎,目光终于从虚无中聚焦,重新投向窗外那一片模糊而喧嚣的景象。

    她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扑通!扑通!扑通!

    一声声,沉重而急促,仿佛要撞碎胸腔的肋骨,挣脱束缚。

    “难道……”

    一个微弱的、几乎不敢去触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燃起的火星,在她冰冷的内心深处骤然闪现。

    不,还不能放松,还不能期待,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指甲深深陷入肉里,用尖锐的痛楚来对抗那汹涌而来的、不切实际的希望。

    期待越大,当真相并非所愿时,随之而来的失望与崩塌,也将更加彻底,更加致命。

    “冷静下来。”她对自己说,声音低不可闻。

    但是,随着马车在激动的人群中缓缓前行,向着总部宅邸深处驶去,外面的欢呼声、呐喊声、喜极而泣的声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最终汇聚成一片几乎要掀翻天空的声浪海洋!

    仿佛整座城市的人都涌上了街头,使得马车几乎寸步难行。

    哇啊啊啊啊啊!!!

    “看来,是受过你父亲恩惠的人们。”

    海星月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目光扫过车窗外那一张张激动到扭曲的面孔。

    梅利安在攀登世界首富宝座的过程中,固然少不了铁腕与谋略,但其以“公正交易”与“惠泽四方”闻名的善行,同样数不胜数。

    这座城市中,有太多人直接或间接地因梅利安的商业决策、慈善捐助、就业机会而得以生存、发展,甚至改变命运。

    他们为何如此狂喜?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不,是显而易见。

    “是小姐的马车!!小姐回来了!!”

    人群中,有人眼尖地认出了泽丽莎那辆带有星云徽记的特殊座驾。

    下一刻,拥挤的人群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开,如同神话中“红海分水”的奇迹,自发地向两侧退让,为马车让出了一条笔直、通畅的、直通宅邸大门的道路。

    那景象,壮观得如同史诗电影中的场景。

    咔嚓。

    马车的车门被外面的侍从恭敬地打开,冰冷的、带着雨水气息的风瞬间涌入温暖的车厢。

    泽丽莎没有立刻下车,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缓慢与刻意,优雅地伸出了一只穿着精致高跟鞋的、修长笔直的腿,踏在早已铺好、却已被雨水打湿的深红色天鹅绒地毯上。

    这个动作,与其说是从容,不如说是她用来掩饰内心那几乎要失控的、如同脱缰野马般剧烈心跳的最后一道脆弱防线。

    周围的喧嚣,似乎在那一刻,奇异地安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马车门口。

    泽丽莎缓缓抬起头,金黄色的眼眸,穿透迷蒙的雨丝,直直地望向此刻正站在宅邸大门前、那片被魔法屏障隔绝了雨水的干燥台阶上,静静等待着她的那道人影。

    毫无疑问,那是……父亲。

    梅利安,他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熟悉的、温和而充满歉意的微笑,张开双臂,仿佛随时准备给予女儿一个久别重逢的、宽厚温暖的拥抱。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总是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怎么也无法擦净的毛玻璃。

    “小姐。手帕。”

    身旁,一位忠诚的老管家适时地递上了一方洁白的、绣着银丝的手帕,声音带着哽咽。

    “啊……”

    泽丽莎茫然地接过手帕,直到冰凉的丝绸触感传来,她才惊觉,自己的脸颊早已一片冰凉湿润……不知何时,泪水早已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飘入的雨丝,狼狈地流淌。

    “快过去吧。”

    海星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某种力量。

    听到这句话,泽丽莎终于能够抬起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朝着台阶上那个张开怀抱的身影,迈出了第一步。

    一步,又一步,距离在缩短,父亲脸上的皱纹、眼中的慈爱、微笑的弧度,都越来越清晰……

    然而,就在她的脚即将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即将扑入那个渴望了无数个日夜的温暖怀抱的瞬间……

    “嗯?”

    她猛地停住了脚步,一股冰冷的、清晰的感知,如同警钟般在她灵魂深处敲响!

    即使父亲近在咫尺,即使重逢的狂喜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体内,那份与白流雪签订的、名为“魔力的誓约”的契约力量,并没有如同预想中那样,瞬间蒸发、消散!

    [契约条款第一条:自契约成立之日起三年内,签约方泽丽莎,不得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主动或被动地“面对”其生物学父亲梅利安·冰澜。违者,其体内全部魔力将瞬间蒸发,归于虚无,且此过程不可逆。]

    如果违反这个“禁忌”,她苦修多年、视为立身之基的魔力,应该早已消散一空。

    但是,此刻,她的魔力源泉……完好无损,正在体内平稳地流淌,甚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有些沸腾的迹象。

    “不,等等,等等……”

    泽丽莎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比刚才更加没有血色。

    一个被她忽略的、深藏在契约条文最晦涩角落的附加条款,如同恶魔的低语,骤然在她脑海中响起……

    『若此契约之签约一方,其‘存在’本身,于契约期间彻底‘消失’(非指通常意义的死亡,而是指其存在痕迹、因果关联、于当前时间流中被彻底抹除),则本契约视为自始无效,所有条款约束即刻解除。』

    不是“死亡”,而是“消失”。

    只有在签约一方的存在本身,从时间与因果的层面上被彻底“抹去”的情况下,才会触发这条几乎不可能生效的规则。

    为什么……会触发?

    “我的女儿,让你担心了这么久,真是……对不起。”

    梅利安温暖而略带哽咽的声音传来,他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呆立原地的泽丽莎,轻轻拥入怀中。

    那怀抱的温度是如此真实,胸膛的心跳是如此有力,身上熟悉的、混合着雪松与旧书气息的味道是如此清晰……这一切,都无比确凿地证明着,眼前的父亲,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失而复得的。

    “啊……啊啊……”

    泽丽莎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泪水更加汹涌地奔流,瞬间打湿了父亲昂贵的衣襟。

    但是,正因为父亲如此真实地回归,正因为拥抱如此温暖,那份关于“契约失效”原因的认知,才如此冰冷、如此残酷、如此绝望地,穿透了所有虚假的希望与狂喜,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契约的一方“消失”了。

    谁“消失”了?那个在崩塌的遗迹中,为了找回她的父亲,选择留下与邪神对弈,最终连同遗迹一起,彻底从世间“抹去”的……白流雪。

    砰咚!

    泽丽莎再也无法支撑,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父亲温暖却瞬间变得冰冷的怀抱里。

    她甚至失去了回抱住父亲的力气,眼泪无声地、疯狂地涌出,仿佛要流尽体内所有的水分。

    那不是喜极而泣,不是如释重负,那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黑暗、更加彻骨的……绝望。

    “啊……呜呜……啊啊啊!!!”

    她终于无法再抑制,也无法再伪装,在父亲失而复得的怀抱里,在漫天欢呼与暴雨的喧嚣中,发出了如同受伤濒死野兽般的、撕心裂肺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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