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一套为我量身定制的、带有摩尔夫家族徽记的护卫制服,便被准时送到了我的房间。
裁缝的手艺堪称精湛,尺寸分毫不差,用料是挺括而舒适的深蓝色呢绒,镶边和扣子是银色的,肩部饰有冰鹰纹样的金属肩章。
但当我站在等身高的鎏金边框穿衣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被华贵制服包裹、却依旧带着面具的陌生身影时,心里并没有多少“满意”的感觉。
制服本身的设计,与斯特拉学院的学员服并没有本质上的天壤之别,都是便于活动的修身款式。
整体是沉稳的蓝黑色系,只是装饰性的绶带、徽记和镶边多了不少,透着一股老牌贵族世家特有的、略显繁复的讲究与矜持。
这让我有些微的不适应,但不得不承认,这套衣服本身是漂亮而威严的,完美符合一个“大公家族直属护卫”应有的体面。
“嗯。”
我对着镜子最后调整了一下领口和袖口,确保活动不受限。
面具与制服的组合,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协调感,仿佛面具本就是这套装备的一部分。
伪装应该是成功的。
像艾萨克·摩尔夫大公那样对魔力本质敏感到了极致的怪物毕竟是少数,普通人难以察觉我身上那种被银时十一月祝福暂时“隔绝”的异常状态。
“去看看吧。”
我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将心中那丝挥之不去的不安强行压下。
既然已经踏入了这条河流,再多的担忧也无济于事,只会徒增烦恼。
反正,担心也没用。
…………
摩尔夫公国,核心领地,摩尔夫森林边缘。
这片被古老魔法与家族誓言守护了千年的森林,其面积并非广袤无垠,但其中蕴藏的奥秘与危险,却让它在北境乃至整个大陆的历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
传说中,始祖魔法师的弟子之一,“伟大的摩尔夫”,曾在此地与一头名为“白妖狐·火灵”的传奇魔兽激战,最终虽无法将其彻底消灭,却以生命为代价,结合家族独有的冰系秘法,将其永久封印于此。
自此,除了流淌着摩尔夫血脉的族人,任何外人未经许可不得踏入森林半步,违者将受到古老结界与守护魔法的无情攻击。
千年来,摩尔夫家族世代传承着维护封印的使命,他们的冰系魔法是维持结界稳定的关键。
这里不仅是家族的圣地,也是一处被严格封锁的禁忌之地。
然而,在魔兽被封印千年后的今天,这片沉寂的土地,却不得不首次向“外来者”敞开一道缝隙……尽管这缝隙充满了警惕、敌意与无声的对抗。
阿多勒维特王室的“红日骑士团”精锐,以及来自魔法协会、数座知名魔法塔(包括著名的“蓝晶塔”)的法师代表,组成了这支规模可观、气势逼人的联合部队。
显然,这都是那位名为“洪思华”的公主的手笔。
森林边缘的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了数顶巨大的军用帐篷。
代表摩尔夫家族的冰蓝色与代表阿多勒维特的猩红色,形成了鲜明而紧张的对峙。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我是洪思华·阿多勒维特。”
率先开口的是一位站在红日骑士团前方的少女。
她身着一套剪裁利落、饰有金色日轮纹章的猩红骑士礼服,外罩一件同色的轻质斗篷。
银白色的长发并非柔顺披散,而是以复杂的发辫精致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修长的脖颈。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眸,并非常见的颜色,而是如同熔化的黄金中流淌着一缕炽红的火焰……赤金瞳。
她的面容美丽却缺乏这个年龄少女应有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睿智与不容置疑的威仪。
声音清脆悦耳,却如同精密的机械,每个字都咬得清晰而缺乏温度。
“我是魔法协会代表,亚历克·巴伊伦。”
一位穿着深褐色法师袍、胸前别着协会徽章的中年男性微微颔首。
“蓝晶魔法塔副塔主,卡萨克。久仰摩尔夫大公之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一位发色淡蓝、气质儒雅的老者抚胸行礼。
“世界魔法师组织协调部,贝尔顿。”
最后是一位表情严肃、戴着单边眼镜的瘦高男子。
站在他们对面的艾萨克·摩尔夫大公,今日换上了一套更为正式的深蓝色镶银边大公礼服,外披绣有冰鹰纹章的厚重斗篷。
他面容平静,但那双湛蓝的眼眸深处,却仿佛蕴藏着北境永不消融的寒冰。
他微微点头,声音沉稳如磐石:“我是艾萨克·摩尔夫。欢迎来到摩尔夫的领地,虽然这欢迎……并非出于愉快的缘由。”
双方首领简短致意后,便一同走向中央那座最大的指挥帐篷。
穿着冰蓝色铠甲的摩尔夫骑士们,与身着猩红甲胄的阿多勒维特骑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互相审视,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与警惕。
摩尔夫的骑士们目光如刀,毫不掩饰对这群不请自来、甚至带有强迫意味的“客人”的敌意。
‘完全不同的气质。’
我默默跟在艾萨克大公身后几步的位置,目光悄然掠过那位红发的公主。
与十年后那个在斯特拉学院里偶尔会流露出狡黠与恶作剧神态的“洪飞燕”相比,眼前的“洪思华”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冰冷、锋利、目的明确,周身散发着属于上位者与战略家的绝对掌控感。
艾萨克与洪思华率先进入帐篷,随后是双方的重要副手、法师代表。
我也尽量降低存在感,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首席辅佐官威廉瞥了我一眼,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但碍于大公的命令,他没有出声阻拦。
指挥帐篷内部空间宽阔,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覆盖着北境详细地图的长桌。
帐篷顶端悬挂着数盏提供稳定光亮的魔法明灯,将内部照得如同白昼。
然而,光线无法驱散那几乎凝为实质的冰冷气氛。
阿多勒维特的军官与摩尔夫的将领分列长桌两侧,如同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金属、羊皮纸、以及某种隐隐的、来自不同魔法体系的魔力场互相排斥的微弱“嘶嘶”感。
“首先,对于此次不得不以略显强硬的方式,将部队部署至贵领地,我代表阿多勒维特王室,表示诚挚的歉意。”
洪思华率先开口,语气官方而疏离,赤金瞳平静地注视着艾萨克。
“这份歉意,我收到了。但我的遗憾,同样深重。”
艾萨克的回应不卑不亢,声音在帐篷内回荡。
“根据我国‘红日魔法塔’动用‘星座三角架’进行的最高规格推演计算,”洪思华不再寒暄,直入主题,她的副官立刻将一份散发着淡淡魔力波动的卷轴在长桌上展开,上面是复杂到令人眼晕的星辰轨迹与魔法公式,“结果显示,最迟在一个月内,封印着‘白妖狐·火灵’的古老结界,其强度将衰减到一个临界点以下。”
红日魔法塔,是大陆上与“满月之塔”齐名的顶级魔法研究机构,其独有的“星座三角架”计算法,号称能够推演星辰轨迹、魔力潮汐乃至部分未来可能性,精准度骇人听闻。
“即便是由始祖法师的弟子‘伟大摩尔夫’亲手设下,并由摩尔夫家族千年不息地以冰系秘法维护,能支撑千年之久,本身已是奇迹。”
洪思华的声音没有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奇迹,终有尽头。”
从数百年前的魔法参数,推导出未来的结界状态,这种运算能力确实堪称鬼斧神工。
按照他们的“计算结果”,一个月后,摩尔夫森林深处的古老魔兽将会破封而出。
这真是个“有趣”的结论。
因为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并将其作为一切行动合理性的基石,甚至不惜摆出近乎威胁的姿态,强行介入。
而这,无疑给摩尔夫大公领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与潜在的伤害。
“洪思华公主。”
艾萨克·摩尔夫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长桌边缘,那双湛蓝的眼眸变得无比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冰原雄狮,无形的威压缓缓弥漫开来,“我需要提醒你,也提醒在座的各位。如果这次联合行动出现任何‘差错’,或者最终证明你们的‘计算’存在谬误,你将承担极其重大的外交责任,乃至……更严重的后果。”
“当然,我明白。”
洪思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艾萨克提及的只是明日天气。
她轻轻抬手示意。
两名侍立在她身后的阿多勒维特副官立刻上前,共同展开另一幅巨大的魔法卷轴。
魔力注入,卷轴上方瞬间投射出一幅清晰无比、细节惊人的三维立体光影图像……那正是摩尔夫森林的完整全息地图!山脉走向、河流分布、林木密度、甚至一些疑似古代魔法节点和结界薄弱处都被标记了出来!
“这真是……令人极度不悦。”
艾萨克的声音冷了下来,周围的温度仿佛也随之下降了几度。
摩尔夫森林是家族禁地,是其核心秘密与力量的象征。
对方不仅强行进入,竟然还早已在暗中完成了如此详尽、近乎军事级别的侦查测绘!
这已不是简单的无礼,而是赤裸裸的挑衅与侵略意图的体现!
洪思华似乎这才“想起”需要解释,她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却毫无诚意:“失礼了。王室认为,对此等潜在的世界级威胁,任何谨慎和预备措施都不为过。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这份‘冒犯’,我记下了。”艾萨克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此事结束后,我们有必要在更‘正式’的场合,重新讨论今天的‘失礼’行为。”
“是,我明白了。”洪思华依旧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他们宁愿承受这样的外交风险和后患,也要执意“讨伐”魔兽?
还是说……他们根本不在乎艾萨克·摩尔夫的事后追究?
洪思华那缺乏情感波动的声音和始终平静的赤金瞳,让人完全无法揣度她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
“事实上,有些话,我认为有必要提前说明。”
洪思华再次开口,目光扫过长桌两侧的各方代表。
“请讲。”
艾萨克坐直身体,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对于这头‘魔兽’的存在本身,以及贵家族千年来的‘守护’,有一个基于情报和逻辑的……推论。”
洪思华的语调依旧平稳,但说出的话却让帐篷内的空气瞬间冻结。
会议尚未进入实质性讨论,神经战和言语交锋已趋白热化。
然而,就在这紧张到极点的时刻……
‘嗯?’
我隐藏在面具下的眉头猛地一皱。
并非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得益于“银时十一月”祝福所带来的、临时暴涨到七星级别的超凡感知力,我捕捉到帐篷外极远处,传来一丝极其隐晦、冰冷、混乱、充满堕落气息的异样波动。
那气息……是黑魔族!
而且并非低阶杂兵,其魔力凝练程度和那种特有的、扭曲灵魂的“味道”,显示来者至少是中层以上的精锐。
帐篷内,艾萨克大公正因洪思华接下来的话而陷入愤怒,其他强者也各怀心思,竟无人察觉这股悄然接近的不祥气息。
唯有我,凭借这“借来”的敏锐感知,提前捕捉到了危险的信号。
‘这就是七星级别的感知力吗……’我心中暗凛。
区分黑魔族的伪装,在现代魔法中也是极高难度的技术,通常需要特殊道具或专门的法术。
而我现在仅凭感觉就能锁定其存在与大致方位。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我迅速收回心神,将注意力转回帐篷内。
艾萨克大公的脸色已经因愤怒而微微涨红,他正对着洪思华,声音压抑着怒火:“也就是说,你们阿多勒维特王室认为,我摩尔夫家族千年来并非在‘守护’封印,防止魔兽为祸世间,而是故意不杀死这头魔兽,将其作为某种潜在的‘战争武器’蓄养起来?这就是你们的‘推论’?”
“是的。”
洪思华的回答简洁到冷酷,“根据我们的综合评估,以摩尔夫家族传承的冰系魔法造诣,以及历代大公的实力,至少在最近三百年内,你们完全具备了彻底‘处理’掉这头被封印、力量不断衰减的‘白妖狐·火灵’的能力。拖延至今,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
艾萨克猛地一拍桌子,坚固的长桌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湛蓝的眼眸中仿佛有风暴凝聚,“千年的传奇魔兽‘白妖狐·火灵’,拥有‘九命’特性的不死怪物,岂是那么容易彻底杀死的?!即便是伟大的先祖,当年也只能倾尽全力,配合地利与特殊仪式,才勉强将其封印!之后的一千年里,我族历代先辈枕戈待旦,不知多少英才埋骨森林边缘,只为维持封印,防止这头怪物苏醒,为祸人间!现在,你们居然怀疑我们将其作为‘战争武器’?哈!这简直是我听过最可笑、最恶毒的揣测!”
艾萨克似乎真的被激怒了。
与我相处时间虽短,但我从未见过他情绪如此激动,那是一种混合了被误解的愤怒、对先祖与家族荣誉遭玷污的痛心,以及某种更深沉的、被触及逆鳞的暴怒。
“呵呵,”艾萨克怒极反笑,目光如电,扫向长桌另一侧那些来自魔法协会、各大魔法塔的代表,“难道你们……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才跟着来的吗?”
被问及的代表们……亚历克·巴伊伦、卡萨克副塔主、贝尔顿部长……没有立刻回答。
他们或低头看着地图,或摆弄手中的法器,或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但这份沉默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赞同。
“疯了……你们全都疯了!”
艾萨克重重地抹了把脸,摘下那副平时总是戴着的无框水晶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仿佛要按捺住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评级至少为“九级威胁”以上的传奇魔兽“白妖狐·火灵”,千年之前曾是席卷大陆的噩梦,颠覆了数个人类王国,葬送了无数强者,连当时极为罕见的八阶法师都有数位陨落其手。
最终,是伟大的摩尔夫以生命为代价将其封印。
千年以来,摩尔夫家族世代守护此地,防止这头怪物再度危害世界。
而现在,竟然有人怀疑他们是在“养寇自重”,意图将这头怪物作为战略武器?这不仅仅是侮辱,更是将摩尔夫家族千年的牺牲与守护,彻底踩在了泥泞之中。
“你们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洪思华公主,还有在座的诸位。”
艾萨克重新戴上眼镜,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更加令人心悸的冰冷,“记住我今天的话:一旦‘白妖狐·火灵’被唤醒,无论你们自以为准备得多么‘充分’,都绝对不会有任何好下场。先祖的笔记中明确记载,它的恐怖,远超你们的所有推演和想象。”
“对于‘白妖狐·火灵’的各种形态、能力特性及弱点,我们已经进行了充分的逆向推导与战术模拟,并制定了相应的应对方案。”
洪思华的回答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学者般的笃定,“请不必过度担忧。”
这究竟是建立在严谨计算上的绝对自信,还是年轻天才目空一切的危险自负?
艾萨克用大手拂过额头,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阻止了那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沉重叹息。
他这辈子经历过无数风浪,但像今天这样,被人以“拯救世界”为名,强行闯入家族禁地,还当面污蔑家族千年使命的情况,还真是头一遭。
伟大的先祖啊……睿智的父亲啊……如果是你们,面对如此局面,又会如何应对?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而且复杂得多。’
看着艾萨克·摩尔夫眼中深藏的疲惫、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心中暗道。
帐篷内的神经战已近尾声,接下来应该是具体的作战部署会议了。
我作为不直接参与一线战斗的“直属护卫”(至少在明面上),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虽然旁听或许能获得更多信息,但眼下,有另一件更紧迫的事情需要立刻确认。
我悄无声息地后退,如同融入阴影,转身离开了气氛凝重的指挥帐篷。
‘那些黑魔族的家伙……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他们想干什么?’
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地点,这些如同阴影中的蛆虫、总在关键时刻出来搅局的家伙,都让人无比厌烦。
必须弄清楚他们的意图,尤其是在这个各方势力云集、一触即发的敏感时刻。
…………
(时间流另一侧,观测者视角)
普蕾茵与阿伊杰失去意识又恢复知觉,时间似乎只过去了一瞬,又仿佛无比漫长。
当她们重新“睁开”眼睛,看清彼此和周围环境的瞬间,两声无法抑制的、充满惊恐的尖叫,几乎同时划破了寂静……
“呀啊啊啊啊!!!”
“呜啊啊啊!你、你突然叫什么?!”
“鬼、鬼啊!!!”
“你也是鬼啊!!!”
阿伊杰指着普蕾茵那变得半透明、仿佛由微弱光影构成的身体,吓得魂飞魄散。
而普蕾茵也指着阿伊杰同样虚幻的形体,脸色发白(尽管幽灵大概没有脸色可言)。
“哎?”
阿伊杰顺着普蕾茵的手指,低头看向自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异常。
“哎、哎呀?!真的?!”
两个少女的身体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态,轮廓边缘微微散发着朦胧的、珍珠般的光泽,能够隐约看到身后的景物。
她们并非脚踏实地,而是微微漂浮在离地几厘米的空气中。
这活脱脱就是民间传说中“幽灵”的模样,带着一种非现实的、令人心底发毛的诡异感。
“这是……”普蕾茵率先冷静下来(或者说,强迫自己冷静),她抬起自己半透明的手,尝试握拳,手指却毫无阻碍地交错而过。
“看来,我们真的……成功‘回到’过去了?”她低声说道,语气复杂,黑曜石般的眼眸(此刻也显得朦胧)望向前方。
阿伊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下一秒,如遭雷击,彻底呆立在原地。
啊……
记忆中,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出现,承载着温暖与破碎的家。
那座巍峨、庄严、有着冰蓝色屋顶和无数尖塔的摩尔夫大公宅邸,此刻就真实地矗立在她们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沐浴在十年前(或许是)明媚的阳光下。
石材反射着柔和的光,庭院里的树木郁郁葱葱,甚至能看到远处有仆役的身影在走动。
那不是幻觉,不是梦境,也不是魔法构筑的虚假影像。
那是真实存在的,十年前的家。
“真的……回来了……”
阿伊杰的声音颤抖着,冰蓝色的眼眸(同样半透明)死死盯着那座宅邸,仿佛要将每一块砖石、每一片瓦都刻入灵魂深处。
泪水无法抑制地涌上眼眶,却只是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中。
“喂,没事吧?”普蕾茵飘近一些,小心翼翼地问。
她能理解阿伊杰此刻的心情,这座宅邸对阿伊杰的意义,远超任何语言所能描述。
阿伊杰用力眨了眨眼(尽管没有实际效果),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她转过头,对普蕾茵露出一个有些虚弱、却异常坚定的笑容(尽管幽灵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怪):“当然!我可不是为了在这里沉浸于感伤,才费尽千辛万苦回到这个时代的。我们走吧!”
“去哪儿?”
普蕾茵问,尽管心中已有猜测。
“嗯,首先……”阿伊杰犹豫了一下,目光再次眷恋地扫过宅邸,然后变得坚定,“我想……去见见父亲。”
这是她回到这个时代最原始、最强烈的冲动,亲眼看看父亲,了解真相。
“嗯,我也觉得那样最好。”
普蕾茵点头同意,这确实是她们此行的核心目的。
两个幽灵般的少女(或者说,幽灵就是她们此刻的状态)朝着大宅的方向“飘”去。
她们的移动方式很奇特,并非行走,而是意念所至,身体便随之轻盈地向前滑行,仿佛不受物理阻力的束缚。
然而,就在她们接近宅邸外围的庭院围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娇小身影,突兀地闯入了她们的视野。
那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穿着精致淡蓝色连衣裙,冰蓝色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
她脸上带着做坏事般的心虚和兴奋,正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然后动作利落地攀爬上装饰性的矮墙,“嘿咻”一声翻了过去,迅速躲进了围墙另一侧那片茂密阴森的树林里。
“呃……”
阿伊杰愣住了。
“……”
普蕾茵也沉默了。
“……”
阿伊杰看着那个消失在树林中的小小背影,眨了眨眼。
“哎,哎呀?!那里是禁止进入的区域啊!”阿伊杰反应过来,焦急地喊道,下意识就想追过去阻止。
普蕾茵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道:“那不是……小时候的‘你’吗?你应该记得吧?”
“嗯、嗯……大概吧……”
阿伊杰拼命回忆,但七岁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零碎的、重要的片段光影。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偷偷跑去森林玩……”
“总之,先追上去看看吧!”
阿伊杰说着,意念一动,身体便朝着小阿伊杰消失的方向飘去。
“这样可以吗?”
普蕾茵连忙跟上。
幽灵形态的移动速度远超步行,她们很快就飘到了围墙边。
“嗯!那片‘摩尔夫森林’非常危险,家族严禁随意进入的……哎呀,等等……”
阿伊杰一边说着,一边似乎猛地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半透明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确实……”
她低声喃喃。
“那孩子,动作真快。”
普蕾茵已经飘过围墙,看到小阿伊杰正在林间小径上快步走着,不时好奇地东张西望。
变成幽灵的身体,无需担心体力或障碍,普蕾茵带着还在沉思的阿伊杰,迅速飘近,轻松地“跟”上了那个对她们的存在毫无察觉的小小身影。
阿伊杰似乎还在努力回忆和思考着什么,眉头微蹙。
“呀啊啊啊!!!”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小阿伊杰充满惊恐的尖叫声!
“什么?!什么情况?!”
普蕾茵和阿伊杰同时一惊,加速飘向前方。
只见小阿伊杰正连滚带爬地拼命逃跑,而她身后,一头体型巨大、毛发如钢针、双眼猩红、流着涎水的狰狞魔狼,正发出低沉的咆哮,紧追不舍!
“这、这疯了吧!”
普蕾茵本能地就想从随身空间(如果幽灵还有的话)里掏出魔杖施法,但立刻意识到体内空空如也,没有丝毫魔力。
情急之下,她试图用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挡在魔狼和小阿伊杰之间,但结果却是……她的身体如同虚无的空气,直接穿过了魔狼扑击的轨迹!
“这算什么啊?!”
普蕾茵又惊又怒。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阿伊杰童年时竟然遭遇过如此惊险的危机。
原作游戏中可没有这段详细记录!
“那真的很危险吧?!”
普蕾茵看向阿伊杰。
“等等看。”
出乎意料,阿伊杰此刻却显得相对冷静,她盯着那个狼狈逃跑的小小自己,低声道,“如果‘过去’的我在这个时候死了,‘现在’的我也就不存在了,对吧?这是时间悖论的基础。”
“是啊……可是……”
普蕾茵依然紧张。
就在小阿伊杰被一根凸起的树根绊倒,魔狼咆哮着凌空扑下,利齿即将触及她脖颈的生死一瞬……
砰!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切入两者之间!
一只手,一只戴着黑色皮质半指手套、看起来并不特别粗壮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而稳狠地扼住了魔狼扑击时暴露的咽喉!
咚!
紧接着是沉闷的撞击声。
那头体型庞大的魔狼,竟被那只手的主人借着它的前冲之势,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狠狠砸在了旁边的湿软泥地上!
泥土飞溅,魔狼发出痛苦的呜咽,挣扎着想翻身,但那只扼住咽喉的手纹丝不动,仿佛焊在了上面。
“出现了……”阿伊杰屏住呼吸(幽灵似乎不需要呼吸),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
“戴着滑稽面具的,身份不明的英雄……”
那个在她记忆中珍藏了十年,不知其名、未见其容,却如同烙印般深刻的,戴着银灰色面具的“英雄”。
那个男人出现,轻松制服了恐怖的魔狼,然后……
阿伊杰和普蕾茵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身上。
看他握剑的姿势(虽然他还没拔剑)。
看他制敌时那种举重若轻、近乎本能的流畅感。
看他微微侧头时,脖颈与下颌连接的熟悉线条。
看他制住魔狼后,那下意识微微歪头、仿佛在观察或评估的小动作……
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反复确认。
那身高,那体型,那头发在森林微风中扬起的弧度,那透过面具眼部水晶隐约可见的、平静中带着点审视意味的迷彩色眼眸的微光……
尽管戴着面具,尽管穿着陌生的冒险者服饰。但毫无疑问。
“那是……”
“难道是……”
两个幽灵少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半透明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极度的困惑。
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小阿伊杰,被她铭记了十年、苦苦寻觅了十年的神秘英雄……
那个面具下的身份……
“是白流雪?!”阿伊杰的声音因震惊而变形。
“只是戴了面具而已……但他绝对是白流雪!”普蕾茵也失声叫道,黑眸圆睁。
那个在十年前,突然出现在摩尔夫森林,救下了小时候的阿伊杰,然后又神秘消失的男人……竟然是十年后的同学白流雪?
“是、是吗?!”
阿伊杰感觉自己的“幽灵脑”快要过载了。
这怎么可能?时间对不上!身份对不上!一切逻辑都混乱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十年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与白流雪极度相似,甚至可以说就是同一个人的存在?
她们被这远超预想的发现,彻底拖入了认知的漩涡与混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