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晁盖大军抵曾头市外围三十里,于老鸦滩扎营。
时值初春,河岸芦苇初抽新绿,滩涂淤泥未干,马蹄踏过,溅起黑黄水花。晁盖命全军伐木立栅,掘壕设障,半日功夫,一座简易营寨便初具规模。新降诸将中,关胜、呼延灼皆沙场老将,见晁盖布营章法严整,暗中也添了几分敬意。
“报——”探马飞驰入营,“曾头市五寨门紧闭,庄墙上旌旗密布,但未见出兵迹象!”
晁盖在中军帐大笑:“这曾弄倒是学乖了,知道闭门避战。”转头对诸将道,“诸位兄弟,我等远来疲惫,休整一日。明日先探他虚实。”
林冲却皱眉:“大哥,曾头市按兵不动,恐有诡计。史文恭此人用兵,最善后发制人。”
“林教头多虑了。”刘唐咧嘴笑道,“定是被我梁山威名吓破了胆!”
帐中阮氏三雄等旧部皆笑,新降将领却多沉默。徐宁轻声道:“小弟在东京时,曾听人言,史文恭镇守边关时,惯用诱敌深入之计。彼时金兵犯境,他佯装败退二十里,待敌军追入山谷,伏兵齐出,斩首三千。”
晁盖笑容微敛,沉吟片刻:“徐教师所言有理。这样,明日林教头、关将军领一千人马,先去寨前挑战,探其虚实。若他出战,便试他武艺;若仍闭门,我等再议。”
众将称是。
初战·试探
二月十二,辰时。
林冲、关胜率军至曾头市北寨门前二里列阵。但见那寨墙高约三丈,皆用青石垒就,墙头女墙密布箭孔,墙外更挖有宽两丈的壕沟,引河水灌入,波光粼粼。寨门上悬挂一面黑底金字大旗,上书“曾”字,旗下一排排庄客持弩张弓,肃杀无声。
关胜眯眼细看,低声道:“林兄,此寨坚固,强攻不易。”
林冲点头,拍马向前,银枪遥指寨门:“梁山豹子头林冲在此!叫史文恭出来答话!”
寨墙上静了片刻,忽听一声梆子响,箭垛后闪出一人。此人年约四旬,白面短须,头戴束发金冠,身穿连环锁子甲,手持一杆方天画戟,正是史文恭。
“林师弟,别来无恙?”史文恭声音清朗,带着几分笑意。
林冲抱拳:“史师兄,晁天王率义军到此,只为讨还被劫马匹,惩治辱我梁山之徒。若师兄明理,交出马匹、惩处曾家五虎,两家可免干戈。”
史文恭大笑:“林冲啊林冲,你也是名门之后,怎地落草为寇,还来替贼人说话?那照夜玉狮子乃大金国贡马,段景住盗马在先,我夺回在后,何错之有?至于童谣——”他笑容转冷,“曾头市行事,何须向梁山解释?”
“既如此,休怪林冲无礼!”林冲挺枪欲战。
“慢。”史文恭摆手,“今日我不与你战。你回去告诉晁盖,若识时务,速速退兵。若执迷不悟……”他顿了顿,戟尖点地,“这老鸦滩,便是梁山葬身之地!”
说罢转身下墙,再不理会。
关胜怒道:“好狂徒!林兄,不如强攻一阵,挫他锐气!”
林冲却摇头:“他激我等攻城,必有埋伏。先回营禀报大哥。”
二人收兵回营。晁盖听罢禀报,冷笑道:“这史文恭倒是狂妄。既如此,明日全力攻寨,看他有何能耐!”
再战·小胜
二月十三,卯时三刻,梁山全军出动。
晁盖分兵三路:林冲、关胜攻北寨;呼延灼、徐宁攻东寨;阮氏三雄率水军乘船沿河而下,袭扰南面水寨。自领中军,以刘唐、白胜为左右翼,韩滔、彭玘押后。
战鼓擂响,第一波攻势开始。
林冲、关胜部推进至壕沟前,架起连夜赶制的木桥。寨墙上箭如雨下,梁山盾牌手高举大盾,掩护工兵架桥。不时有人中箭倒地,惨叫声混在战鼓声中,更添凄厉。
“放箭!”关胜喝令。
梁山弓箭手仰射还击,箭矢在空中交织成网。但曾头市寨墙高厚,箭多钉在墙上,杀伤有限。
此时,阮氏三雄的水军已至南寨。阮小二立在船头,见水寨闸门紧闭,冷笑道:“泼曾家,以为闭门就能躲过?”令士兵以火箭射向寨门。
那水寨门竟是包铁木门,火箭难燃。正僵持间,忽听寨内一声炮响,闸门轰然开启,十余艘快艇冲出,艇首皆装铁锥,直撞梁山战船!
“避让!”阮小五大呼。
但已迟了。快艇借着水势,狠狠撞在梁山船队侧翼。木屑纷飞中,两艘战船被撞出窟窿,河水倒灌,士兵纷纷落水。
阮小七急令:“钩镰手上!勾住敌船!”
数十名钩镰手抛出飞钩,勾住快艇船舷。双方在水面混战,刀光血影,染红一片河水。
与此同时,东寨方向传来喊杀声。原来呼延灼、徐宁部已搭好木桥,开始攀墙攻城。徐宁亲率钩镰枪队,长钩勾住墙头,奋力攀登。寨墙上滚木礌石齐下,惨叫声不绝。
晁盖在中军望楼上观战,见各处胶着,眉头紧锁。刘唐急道:“大哥,让我带人冲一阵!”
“再等等。”晁盖沉声道。
就在这时,北寨方向忽然传来欢呼——林冲部竟攻破了第一道寨门!
原来关胜见强攻难下,心生一计。他命士兵收集柴草,堆在第二道木桥后,点燃后推入壕沟。那壕沟本有积水,柴草浮在水面燃烧,浓烟顺风直扑寨墙。守军被熏得睁不开眼,箭势稍缓。
林冲抓住时机,亲率敢死队冲过木桥,以巨木撞击寨门。那寨门虽是包铁,但连接处终究是木头,撞了数十下,轰然洞开!
“杀!”梁山军涌入外寨。
晁盖在望楼上看见,大喜:“好!林教头果然了得!”即令刘唐、白胜率部增援。
北寨外寨内,双方展开巷战。曾头市庄客虽勇,但梁山军士气正盛,又有林冲、关胜这等猛将开路,渐渐占据上风。不过一个时辰,便肃清外寨,俘虏庄客三百余人,缴获粮车二十辆。
消息传到东寨、南寨,曾头市军心震动。呼延灼、徐宁乘势猛攻,东寨外寨亦告破。南寨水军见陆寨已失,恐被切断后路,慌忙退入内寨水门。
至午时,梁山军已攻占曾头市外围三寨,兵锋直指核心正寨。
庆功·隐忧
当夜,梁山营中大摆庆功宴。
缴获的酒肉搬出来,士兵们围着篝火,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白日战死的弟兄已被掩埋,但胜利的喜悦冲淡了悲伤——至少表面如此。
中军帐内,众头领欢饮。晁盖满面红光,举杯道:“今日一战,方显我梁山威风!什么史文恭,什么曾家五虎,不过如此!”
刘唐一口饮尽碗中酒,抹嘴道:“大哥说得是!照这势头,不出三日,定能踏平正寨,活捉史文恭!”
阮小二笑道:“那厮今日缩在正寨不敢出头,定是吓破了胆!”
新降诸将也纷纷敬酒。关胜道:“天王指挥有方,将士用命,此战胜在气势。”呼延灼接道:“不过正寨更坚固,明日还需谨慎。”
这话说得含蓄,却让晁盖笑容稍敛。他放下酒杯:“呼延将军有何高见?”
呼延灼起身,走到帐中简易沙盘前:“今日小弟观察,曾头市正寨依山而建,墙高池深,更有瓮城。白日他们放弃外寨,退守正寨,看似败退,实则收缩兵力。若强攻,恐伤亡惨重。”
徐宁点头:“小弟在东京时,见过这等寨子。通常留有暗道,可遣奇兵绕后。不如先探明地形,再作打算。”
晁盖沉吟不语。林冲这时开口:“二位将军所言极是。史文恭用兵老辣,今日败退太过轻易。小弟担心……他是故意放弃外寨,诱我深入。”
“林教头多虑了。”刘唐不以为然,“白日一战,曾头市死伤不下五百,被俘三百,粮草器械损失无数。若是诱敌,这代价未免太大。”
“但正寨未损分毫。”林冲坚持,“史文恭若真欲死守,至少会在外寨多消耗我军兵力。如今一触即退,不合常理。”
帐中气氛微妙起来。晁盖旧部觉得林冲太过谨慎,新降将领却多认同。双方目光交错,虽未言语,已有隔阂。
晁盖忽然大笑:“诸位兄弟皆是为战事着想,这是好事!这样,明日暂不攻城,先休整兵马,探明正寨虚实。林教头,此事交你与关将军。”
“是!”林冲、关胜领命。
宴席继续,但欢快气氛已淡了许多。金海在帐外伺候,听到里头动静,心中暗叹。他记得原著中,晁盖正是在这种“小胜即骄”的心态下,中了和尚诈降之计。
夜深时,金海送醒酒汤入帐。晁盖已微醺,见他进来,招手道:“武大,你说说,今日这一仗,打得如何?”
金海躬身:“小的不懂打仗。但听弟兄们说,天王英明神武,旗开得胜。”
晁盖满意地笑了,却又叹道:“可林教头他们……太过谨慎了。打仗哪有不冒险的?当年智取生辰纲,火并王伦,哪次不是险中求胜?”
金海低头不语。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没用。
僵局·来客
二月十四,梁山军按兵不动,只派小股斥候探查正寨。
探回报:正寨墙高四丈,皆用巨石垒砌,墙头可并行三马。寨外壕沟宽三丈,深两丈,沟底插满削尖竹签。更麻烦的是,寨墙每隔五十步设一箭楼,楼内可藏弓弩手,形成交叉火力。
林冲、关胜策马绕寨察看,越看越是心惊。这正寨设计精巧,几乎没有破绽。强攻的话,至少要填进去两千条人命。
“只能围困。”关胜道,“断其粮道水源,待其自乱。”
“曾头市经营三代,寨内必有储粮水井。”林冲摇头,“围困耗时太久,我军粮草也不足。”
二人回营禀报,晁盖听罢,眉头紧锁。诸将议论纷纷,有主张强攻的,有建议挖掘地道的,有说用火攻的,但细想都有弊端。
僵持至午后,忽然营门守军来报:“有两个和尚求见天王,说有破寨妙计!”
帐中一静。晁盖挑眉:“和尚?何处来的?”
“自称是曾头市北二十里法华寺僧人,因不堪曾家骚扰,特来献计。”
刘唐喜道:“定是良民!快请进来!”
林冲却急道:“大哥!两军交战,突然有僧人来献计,恐是诈降!”
“林教头太过小心。”阮小二笑道,“和尚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且听听何妨?”
晁盖想了想:“带进来。”
不多时,两个和尚被引入帐中。一老一少,老的约莫六十,瘦骨嶙峋,披着破旧袈裟;少的二十出头,面黄肌瘦。二人见了晁盖,纳头便拜,口称“天王救命”。
晁盖命人扶起:“二位师父从何而来?有何妙计?”
老僧泣道:“贫僧慧明,这是徒儿净空。我法华寺本有田产百亩,僧众三十。自曾弄来此,强占寺田,驱赶僧众,如今寺中只剩我师徒二人,靠化缘度日。闻天王义军到此,特来相投!”
年轻僧净空接道:“那曾头市五寨布置,贫僧师徒最熟。正寨虽坚,却有一处破绽——北墙下有暗渠通外,本是排水之用,宽可容人爬行。若能从此潜入,打开寨门,大军可一拥而入!”
帐中诸将眼睛一亮。晁盖追问:“此言当真?”
“句句属实!”慧明赌咒发誓,“贫僧若有一字虚言,永堕阿鼻地狱!”
林冲却冷冷道:“既知暗渠,你师徒为何不早逃出?”
净空垂泪道:“曾家在渠口设铁栅,内外皆锁。但我师徒知那锁已锈蚀,用力可断。只是我二人年老体弱,无力为之。若有壮士同去,必能成功!”
晁盖沉吟。刘唐急道:“大哥!此乃天赐良机!给我一百精兵,今夜便去!”
“慢。”林冲起身,走到二僧面前,目光如刀,“你法华寺在曾头市北二十里,你师徒如何穿过两军阵地,来到我营?”
慧明神色不变:“贫僧熟悉小路,绕道西山,趁夜色潜行。虽险,但为报大仇,死又何惧?”
对答如流,毫无破绽。
晁盖看了林冲一眼,见林冲仍面有疑色,笑道:“林教头谨慎,也是为大军着想。这样,二位师父先下去歇息,待我与众兄弟商议。”
二僧被带出后,帐中争论再起。刘唐、阮氏三雄力主采纳此计,关胜、呼延灼等新降将领多不置可否,林冲则坚决反对。
“大哥,此事太过蹊跷。”林冲恳切道,“即便真有暗渠,曾家岂会不知?岂会不防?此必是诱我军入瓮之计!”
晁盖负手踱步,半晌,缓缓道:“用兵之道,虚虚实实。或许正因看似可疑,反是真计。况且——”他顿了顿,“我军粮草只够十日,僵持下去,不利的是我们。”
“可万一中计……”
“我亲自带队!”晁盖斩钉截铁,“林教头,你领大军在外接应。若真有诈,你即刻来救。若真是破寨良机,岂能错过?”
林冲还要再劝,晁盖摆手止住:“我意已决。刘唐、白胜,点五百敢死队,今夜子时行动。二位师父为向导,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众将见晁盖决心已定,不敢再言。林冲面色惨白,欲言又止,最终深深一揖:“大哥……千万小心。”
夜幕降临,营中开始秘密准备。
金海在伙房熬姜汤时,看见林冲独自站在营门口,望着曾头市方向,一动不动。寒风吹动他的战袍,背影萧索。
他走过去,递上一碗热汤:“林教头,暖暖身子。”
林冲接过,却不喝,只是喃喃道:“武大,你说……人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往里跳?”
金海沉默。他无法回答。
是啊,明知是陷阱。可晁盖要证明自己,要一场完全属于他的胜利,要巩固他摇摇欲坠的权威。所以哪怕只有一线可能,他也要赌。
而这一赌,赌上的是他的命,是五百敢死队的命,甚至是梁山的未来。
子夜将至,乌云遮月。
晁盖一身黑甲,腰悬长剑,立在敢死队前。五百壮士肃立无声,眼中既有兴奋,也有恐惧。
两个和尚披着深色斗篷,在前引路。
林冲率三千兵马潜伏在正寨二里外,随时准备接应。
更远处,曾头市正寨灯火零星,寂静如坟。
夜风呜咽,像无数亡魂的叹息。
金海站在营中,望着那片黑暗。他知道,几个时辰后,毒箭将破空而来,一个时代将就此终结。
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等待,等待那一支注定要射出的箭,
等待那一句临终的遗言,
等待梁山,从此改姓易主。
夜色深沉,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