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啊,”凌熙颇为怀念,“大姐姐在的时候,就属你跟她最亲,你也只听她的。”
“那时候多好。”
是啊。
那个人像一座山,稳稳镇在那里,她们这些妹妹便能在山影下,活得轻松些。
可现在山不在了。
那些曾被山影笼罩的东西,便开始探头探脑,试探着彼此的边界。
而她自己,也从被庇护的妹妹,变成了别人眼中需要掂量、需要提防、甚至需要踩上一脚的障碍。
她没接话,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凌熙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
很快,她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凑过来:“不过话说回来,五姐,母君这次给你指的这两个,模样是真没得挑。
沈侧卿跟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似的,那个奕侧卿......啧,我那天看了一眼,回去差点睡不着觉。”
她夸张地捂住心口,“你天天对着这么两张脸,什么想法?”
凌薇斜她一眼:“想法?什么想法?”
“就那个想法嘛!”凌熙挤眉弄眼,“人都到你府里了,还不是任你......”
凌薇轻哼一声,“有些看着是送到你嘴边了,可到底能不能吃,怎么吃......还真不由你说了算。”
凌熙愣了一下,仔细琢磨了一下她的话,又联想到沈知澜的失声和奕韶的腿,还有那些关于他们不受精神力影响的传闻,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渐渐变成了同情。
“哦......”她拖长了声音,这回没再嬉皮笑脸,反而拍了拍凌薇的胳膊,语气难得正经,“五姐,不容易。”
这句“不容易”,似乎不止在说眼前的事。
凌薇笑了笑,没接话,又将一杯酒饮尽。
“不过五姐,”凌熙又凑过来,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我听说城南‘暖玉阁’新开发了神药,你要不要......”
“行了。”凌薇抬手按住她额头,将人推开,哭笑不得,“越说越没谱,赶紧回你府里去,再胡咧咧,我就告诉母君你脑子里还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凌熙被她推着,也不恼,笑嘻嘻地跳起来:“走就走嘛。五姐你就是脸皮薄。”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冲凌薇咧嘴一笑,“反正,不管怎样,你都是我五姐。”
“走了啊。”
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哔剥的轻响。
凌薇独自坐在灯下,看着杯中倒映的烛光,仿佛看到了旧日那些清晰又模糊的影。
能镇住场子的人不在了。
剩下的,便只能各凭本事,各寻生路。
她抬手,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心里。
许久后,凌薇揉了揉越来越沉的额角,走到书案后坐下,铺开信纸提笔蘸墨。
她将今日在沈家发生的事写了下来,平实地陈述。
景和帝厌恶欺瞒,尤其是涉及臣子与皇女之间的往来。
哪怕只是后院家事,只要可能留下话柄,就得主动呈报。
将信用火漆封好,唤来一名心腹侍从:“明早,将这封信转呈陛下。”
侍从领命,无声退下。
做完这些,凌薇只觉得酒意上涌,太阳穴突突地跳。
书房一侧设有供临时歇息的短榻,她懒得再挪动,对侍立在旁的青枢道:“今晚就歇在这儿了。”
青枢应声,正要转身去安排,门外却传来轮轴碾过地面的细微声响,以及侍从低低的禀告:“殿下,韶郎君求见。”
凌薇抬眼:“让他进来。”
门被推开,奕韶被推着轮椅缓缓而入,膝上稳稳放着一个红木雕花食盒。
他今日换了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墨发半束,烛光下眉目如画,少了些白日的华丽张扬,多了几分居家的清润。
“殿下,先前阿韶来过一次,恰逢殿下与六殿下叙话,不便打扰,想着殿下饮了酒,便回去备了这醒酒汤候着。”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打开食盒,取出一只青瓷小碗,碗中汤水温热,散发着淡淡的葛花和山楂的香气。
他屏退身后的人,自己转着轮椅靠近短榻,将汤碗递到凌薇手边,“温度正好,殿下趁热用些,能舒服不少。”
见她接过,奕韶便又转至她侧边,极其自然地伸手,指尖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他声音放得柔和,带着点诱哄般的亲昵,“殿下今晚......可要去榕音院歇息?那里已备好了安神的熏香。”
凌薇喝了两口醒酒汤,酸甘适口,胃里确实舒服了些。
她侧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昳丽面孔,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映出一片看似真诚的暖光。
“怎么?”她开口,声音因酒意有些微哑,“又有什么事,求到我这儿了?”
奕韶揉按她穴位的指尖一顿,随即,他微微蹙起眉,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带出丝丝委屈:“殿下......为何总把阿韶想得那般不堪?阿韶如今是殿下的侧卿,只盼着殿下安康顺遂,殿下这般说,可真叫人伤心。”
他尾音轻颤,凌薇“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懒得反驳,她喝完剩下的醒酒汤,将空碗随手搁在榻边小几上。
或许是酒意催发了心底那点烦躁,或许是眼前这人刻意的讨好与美貌确实具有迷惑性,凌薇忽然伸出手,抓住奕韶还停留在她额侧的手腕,用力一拉。
奕韶猝不及防,上半身被她带得向前倾去。
他双腿无力,全靠手臂支撑,才险险撑在凌薇身体两侧,避免了完全压在她身上。
这个姿势让他几乎悬空在凌薇上方,呼吸骤然交缠。
凌薇甚至恶劣地曲起一条腿,膝盖抵着他的腰侧,另一只手抬起,指尖抚上他近在咫尺的脸颊,触手温润光滑。
因着方才的动静,奕韶束起的发有几缕散落下来,垂在凌薇脸侧,带来细微的痒意。
凌薇顺手替他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指尖擦过他的耳廓。
奕韶眼睫一颤,呼吸乱了一瞬。
就在这时,凌薇开口了,带着酒后的微醺和奇特的冷静:“想好了,如果今晚来这里是另有所图,最好现在就说,我过后......可没耐心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