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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我用命点火,你们用眼看

    夜如墨泼,密室深处,唯有血光浮动。

    云知夏盘膝而坐,十指指尖皆裂,鲜血如珠,一滴滴坠落在泛黄脆朽的人皮卷上。

    她的脸色已近乎透明,唇无血色,可双眸却亮得惊人——像是将全身精气都燃成了火,照进这百年的黑暗。

    她闭目凝神,呼吸极缓,几乎与死寂同频。

    前世在实验室中,她曾为突破药剂渗透率极限,连续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以精神高度集中激发神经活性。

    那时她便悟出:人的意识若能极致专注,竟能反向调动身体潜能,甚至短暂突破生理桎梏。

    如今,她以此法驭血——不是放任失血,而是以意念引导精血中的生命能量,逆流灌注神识。

    每一滴血落下,不只是献祭,更是钥匙。

    忽然,指尖一烫。

    那卷残破人皮竟微微震颤,血字自行重组,扭曲成行:

    “吾方未传,痛极。”

    紧接着,幻象炸开——

    一名女子披发赤足,跪于刑台之上,颈间枷锁沉重,腹鼓隆起,似有孕在身。

    她不是罪妇,而是太医院唯一治愈公主不孕之症的女医官。

    可功未成,名先毁。

    朝中权臣诬她“采童髓炼驻颜丹”,以“妖术惑主”定罪。

    行刑前夜,她咬破舌尖,将毕生所著《育元调经十三方》默写于胃壁内膜,吞血入腹,誓要留方于世。

    刀起头落,血溅三尺。

    可就在头颅滚地的刹那,一道微弱金光自断颈处溢出,直冲天际——那是医者执念化形,不甘湮灭!

    云知夏猛地睁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后背。

    这不是幻觉,是记忆的残响,是三百六十二道亡魂用生命封存的真相碎片。

    他们无法发声,只能借她的血、她的心火,重演临终一刻。

    “你说我们该沉默?”她喃喃开口,声音沙哑如磨铁,“可这火里——烧的是命!”

    老讼布靠在石壁边,手中竹杖轻颤。

    他背上那十三条冤条早已被风蚀得斑驳,此刻却无端嗡鸣起来,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古老的共鸣。

    门外忽有异响。

    沙……沙……

    像是枯枝划过青石,又像钝刀刮骨。

    门缝渗入一缕苍白雾气,随后,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来人全身皮肤白得诡异,几近透明,血管如蓝线游走皮下。

    眼窝深陷,双瞳全无,唯余两片漆黑空洞。

    他拄着一根由人类肋骨拼接而成的拐杖,每一步都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如同翻动史册。

    “骨书生。”娘子低语,声音里带着敬畏与悲凉。

    那人不答,只用刀尖划开自己左臂,鲜血涌出,他竟以血涂唇,嘶声道:“我非人,乃行走之医案。”

    他撕开衣襟,露出胸骨——其上密密麻麻刻满细痕,深浅不一,横竖交错,竟是一篇篇微型医录!

    “前朝七十二桩‘医祸案’,皆由裴元济之师亲手篡改销毁。”他声音破碎,“我原是太医院记事官,奉命焚典。可我不忍,便将真相刻于己骨,埋入药库地窖百年。”

    他抬手,指尖抚过胸骨一道刻痕:“看,这是‘疫药方’,这是‘解砒录’,这是……‘胎毒溯源’。”

    云知夏起身走近,目光扫过那些深入骨髓的文字,心头震动。

    这些,全是被抹去的救命之方!

    她立即取下一卷血录,欲以骨书生之血相试。

    可当血滴落卷面,非但未现文字,原本微亮的血迹竟迅速黯淡,字形模糊如雾散去。

    “不对……”她蹙眉,指尖轻触那滴血,忽然察觉异常——血中有极淡腥甜之气,混着一丝腐木般的陈味。

    “忘忧散。”娘子沉声提醒,“洗药谷上游泉眼被投毒三十年,地下水浸入此地,连骨髓都难逃污染。凡饮此水者,血中含毒,无法与纯正血录共鸣。”

    云知夏眸光骤冷。

    原来如此。

    裴元济表面退隐山林,实则早已布下长线,以“洗药”之名,行“灭忆”之实。

    他要的不是掩盖一时,而是让真相永远腐烂在时间与毒水中。

    那谁还能读?谁还能证?

    娘子低声道:“洗药谷中有一童,自出生便饮毒泉之水长大,名为血雾童。她双眼赤红如血,泪液却不染毒素,反能显毒辨源——据说,那是以毒养毒,炼出的‘清泪’。”

    云知夏闻言,眼神渐亮。

    若血已被污,那就不用血。

    用泪。

    她转身走向中央铜盆,将所有血录残卷小心放入其中,双手合十,口中默念前世所撰《药师誓》。

    然后,她割开掌心,鲜血汩汩流入盆中,覆盖卷册。

    她闭目,引心火——那一簇源自意志与执念的无形之焰,自心口腾起,顺经脉流转四肢百骸。

    刹那间,幽蓝火焰自铜盆升起,无声燃烧,不灼物,却照彻灵魂。

    三百六十二道幻影从火中走出,男女老少皆有,或披枷带锁,或身缠烈焰,或伏尸荒野。

    他们无声张嘴,却在同一时刻齐声诵出:

    “凡我医者,不惧焚身,惟恐方绝。你说我们该沉默?可这火里——烧的是命!”

    声浪如潮,撞向四壁,久久不息。

    云知夏立于火中,衣袂翻飞,眼中映着蓝焰,也映着万千冤魂。

    而她,已点燃第一把火。

    数日后,洗药谷外,暮色四合。

    药池静卧山凹,水面如镜,倒映残阳似血。

    一个瘦小身影蹲在池边,约莫十岁,赤足泥裤,乱发遮面。

    唯有一双眼睛,红得骇人,像两汪永不干涸的血湖。

    她听见脚步声,缓缓抬头。

    云知夏站在不远处,风拂素袍,目光沉静。

    女童不语,只是抬起手,轻轻抹去眼角一滴泪。

    那泪珠滚落,坠入池水——

    水波轻荡,涟漪扩散。

    奇异的是,水面竟浮现出一行极细的字迹,宛如活虫游走:

    【……】洗药谷外,暮色如血,风自山脊卷下,吹皱一池死水。

    那滴泪坠入池心的刹那,涟漪荡开,并非寻常波纹,而是一道道细若游丝的赤线,如同血脉苏醒,在水面蜿蜒成字——

    “黄芩焦化,朱砂混砒,火候七刻——与控脉针同源。”

    云知夏瞳孔微缩,目光如刀,钉在那一行浮光之上。

    她不是震惊于这诡异显字之术,而是洞穿了其中隐藏的杀机:这不是医方,是谋命之局!

    黄芩本可清热解毒,一旦焦化,则生剧毒;朱砂与砒霜相混,再以特定火候炼制七刻,便成了无色无味、潜伏三月才发作的“蚀魂散”。

    而“控脉针”——那是当年太医院秘传、专用于操控重臣心智的邪术银针。

    二者竟出自同一源头?!

    她缓缓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瘦小女童。

    十岁年纪,赤足泥裤,乱发遮面,唯有一双眼睛红得惊心动魄,像两潭饮尽了百年冤血的深渊。

    “你的眼泪……”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是活的试纸。”

    血雾童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风吹起她额前枯草般的发丝,露出苍白如纸的脸颊。

    她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抚过眼角——那里又渗出一滴血泪,未落,已凝。

    “我喝了三十年毒水。”她开口,嗓音稚嫩却冷得像冰,“娘说,只要我能活下来,就能记住每一味毒的名字。她说……会有人来问。”

    云知夏心头一震。

    三十年?

    这孩子出生尚不足十岁!

    所谓“喝毒三十年”,分明是前世轮回叠加之苦,是洗药谷用一代代婴儿性命浇灌出的“解毒之眼”!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裴元济要隐居于此,为何名为“洗药”。

    洗的哪里是药?

    洗的是罪!是血!是真相!

    就在此时,山顶狂风骤起。

    一道苍老身影立于崖边,灰袍猎猎,手中药锄轰然坠地,砸碎青石。

    裴元济双目赤红,须发皆张,望着谷中升腾而起的血雾幻影,嘶声怒吼:“住手!历史不容翻案!”

    那声音如雷贯耳,震得山谷回响不绝。

    可云知夏连头都没抬。

    她站在铜盆旁,幽蓝心火缠绕周身,衣袂翻飞如蝶舞烈焰。

    她抬起手,指尖燃起一簇猩红火焰——那是以精血为引,以执念为薪的心火。

    “不。”她轻声道,声音不大,却穿透风雨,直抵天穹,“我翻的,从来不是历史。”

    她顿了顿,眸光凛冽如刃,一字一句落下:

    “是我手里这把火,照出来的——你们不敢睁眼的今天!”

    话音未落,她将血雾童落下的第二滴泪轻轻滴入铜盆。

    泪珠触血,刹那间,所有黯淡的血录残卷猛然一震!

    原本模糊的文字如苏醒的蛇群,迅速重组、延展、发光。

    一行全新的血字从最古老的一卷边缘缓缓浮现,墨黑底上泛着妖异赤光——

    “第七桩,治瘟者,诛。因——断了世家卖药财路。”

    空气仿佛凝固。

    老讼布背上的冤条再次嗡鸣,像是感应到某种禁忌被揭开。

    骨书生胸骨上的刻痕隐隐发烫,竟有血珠渗出。

    云知夏凝视着那行字,指尖微颤。

    原来如此。

    三百年前那场席卷南北的大疫,所谓“神医献方而暴毙”,竟是人为灭口!

    只因他研制出廉价有效的抗疫汤剂,触动了几大医药世家的根本利益……

    她缓缓合掌,将最后一片残卷收入怀中。

    风更大了,吹散血雾,也吹动她素白长袍。

    她抱起仍在流泪的血雾童,转身离去,脚步坚定,没有回头。

    而在她身后,密室深处,那只尘封千年、以人骨为锁、以血咒封印的最后一匣,正悄然震颤了一下——

    仿佛里面的东西,也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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