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一旁因受惊和寒冷而依旧微微发抖的林母,语气缓和下来:“瞧你娘冻得可怜,脸色都青了。老汉我这后院,还有个堆放杂物的破棚子,平日里放些废铁料和焦炭,虽则漏风透雨,胜在偏僻,强过露宿街头,冻死沟渠。你母子二人,若不嫌弃,暂且可在那儿容身,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峰回路转!林沧未料到自己一时激愤出手管了这闲事,竟意外得了这神秘老铁匠的些许认可与怜悯,获得了这处看似破败、却能暂避风雨与追兵的栖身之所!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诸多疑问与感激,抱拳躬身,郑重道:“多谢老师傅收留之恩!此情林沧铭记于心!”
“莫谢早了。”老铁匠摆摆手,神色重新转为肃然,带着告诫之意,“俺这地方,也非什么太平净土,不过是闹市边缘一处破烂作坊。住下可以,但需谨记,平日莫要随意在巷中走动,更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轻易招惹是非,引人注目。至于能否真正躲过你身后那些如影随形的‘尾巴’,最终……尚需看你自家的本事与造化。”
言毕,不再多言,转身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踱回铁匠铺内。片刻之后,那沉稳而富有力量的敲击声复又响起。
“铛…铛…铛…”
仿佛方才门外那场短暂的冲突与流血,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唯有那规律的打铁声,回荡在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小巷之中。
林沧望着老铁匠那被炉火映照得忽明忽暗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地上挣扎爬起、互相搀扶着狼狈逃窜的泼皮,心知这片刻的安宁来之不易,是用实力和血性换来的,而周遭的危机依旧四伏,远未平息。他不再耽搁,小心地搀扶起惊魂未定、却因有了落脚处而稍稍安心的母亲,依着老铁匠所示,走向那狭窄破败、却能提供一线生机的后院。
深秋的寒意如同无形的细针,透过破败窝棚的缝隙,钻入骨髓。林沧盘膝坐在棚口,背对着蜷缩在干草堆中、因疲惫与惊吓而沉沉睡去的母亲,体内那幽蓝色的真气如同蛰伏的毒蛇,虽被强行压制,却依旧在经脉深处不安地躁动。他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不敢有丝毫松懈,这片刻的安宁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随时可能崩塌。
前铺那富有韵律、仿佛能安定心神的打铁声,不知何时已然停歇。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只有寒风穿过棚隙发出的呜咽声,以及母亲梦中不时惊悸的低喃,更添几分凄清与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却沉稳异常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死寂。林沧瞬间睁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全身肌肉骤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如电般射向棚外被夜色笼罩的阴影。
来者是那老铁匠。他提着一个粗陶酒壶和两个豁口的土碗,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似乎对林沧的警惕毫不意外,径直在低矮的棚口蹲了下来,将酒壶和碗放在冰冷的地面上。浓烈而劣质的酒气顿时弥漫开来,冲淡了些许寒意。
“小子,心里揣着事,睡不着?”老铁匠沙哑开口,自顾自地倒了一碗浑浊的酒液,仰头灌了一大口,哈出一团带着酒气的白雾。他那布满深刻皱纹、被炉火熏得黝黑的脸上,在微弱星光照耀下,更显沧桑与神秘。
林沧没有动,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中的警惕未曾减少分毫。这老铁匠行为古怪,实力深不可测,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老铁匠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戒备,又抿了一口酒,浑浊却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林沧丹田气海深处:“别用那种看山贼的眼神瞅老子。老汉我若真想对你们娘俩做点什么,刚才就不会多那句嘴,让你们进这后院。”
他放下酒碗,伸出粗糙如树皮的手指,虚点向林沧:“你小子,麻烦不小,祸根深种。眉间煞气凝而不散,是杀了人,见了大血光;周身气血旺得邪门,奔腾如江,却非自身苦修而来,是囫囵吞了不该吞的玩意儿,坏了根基;内力看似浑厚,实则浮夸躁动,驳杂不纯,像个填满了劣质火药、药线还短得可怜的土雷子,稍受点磕碰,‘嘭’!就得先把自个儿炸得粉身碎骨!”
林沧心中剧震,如同被重锤击中!这貌不惊人的老铁匠,竟似拥有透视之眼,将他此刻最致命、最隐秘的隐患看得一清二楚!自江底奇遇,被迫吞下那幽冥蛊魄雏形,虽经阴阳调和,但这股力量始终如同脱缰的野马,难以彻底驯服,时而躁动反噬,让他时刻处于走火入魔的边缘,这其中的苦楚与恐惧,无人能诉。
“老师傅……您,您看得出?”林沧的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干涩沙哑。
“哼,”老铁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又灌了口酒,“老子打了一辈子铁,见过烧得通红的铁胚,见过千锤百炼的精钢,更见过不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练功练岔了道、走火入魔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所谓江湖高手。你这状况,虽然古怪罕见,但万变不离其宗——空有撼山之力,而无驾驭这力量的‘筋骨架子’和‘掌控火候’的本事!”
“筋骨架子?掌控火候?”林沧若有所思,这几个朴素的词,似乎触及了他一直模糊感知却无法言明的关键。
“就是最根本的基础!是发力的根,是行气的桩!”老铁匠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根基不牢,好比沙上筑塔,看着高,风一吹就倒!你以为武功是什么?是杀人的技巧?是,但首先它得是个‘活’,是锤炼自身这块材料、掌控自身这具皮囊的法门!就像老子打铁一样,什么样的铁料,该用多大的火候烧,该使多重的锤子砸,该淬多少分量的水,什么时候该回火,什么时候该冷锻,差了一丝一毫,出来的要么是脆铁,要么是废铁,永远成不了吹毛断发的宝刀!练功也是一个理!你体内窝着的那股力量,本质不弱,甚至强得骇人,但你现在就像个三岁娃娃,抡着一柄千斤重锤,砸不到该砸的刃口上,反而容易先震伤了自己的胳膊,甚至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