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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无所遁形(五)

    终于,脚下触到了坚实的沙石地面。林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母亲小心翼翼地抱上岸,放在一片相对干燥的芦苇丛中,自己也随即脱力,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阵刺痛。林母蜷缩在地上,依旧冷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如纸。

    江涵月悄无声息地踏上河岸,收起那颗照明萤石,走到林沧面前,清冷的目光如同两泓寒泉,直透他心底,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与慰藉,直接切入最关键的核心,声音透过若有若无的面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体内的力量,阴寒刺骨,兼具吞噬与躁动之性,是否源于江家湾江底古墓中的那块龟甲?”

    林沧心中猛地一刹,如同被一道冰锥刺穿,所有隐藏的秘密在这一刻仿佛都无所遁形。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时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承认?这女子身份神秘,目的不明,虽屡次出手相助,但焉知不是另有所图?否认?对方语气如此笃定,观察如此入微,自己的迟疑本身或许就是答案。

    江涵月看着他眼中瞬间闪过的震惊、挣扎与戒备,心中已然了然。她并未追问,只是淡淡道:“无妨。你无需即刻回答,亦无需全然信我。从你力量展现出的特质——至阴至寒,兼具吞噬异力与内在躁动——来看,与家父记载中的‘幽冥蛊魄’特性一般无二。此物,确是由那特制的龟甲封存滋养。”

    “幽冥蛊魄……”林沧终于从她口中听到了这股纠缠他、带给他力量与无尽麻烦的能量的确切名称,心中五味杂陈。

    她顿了顿,那双清冽的眸子仿佛能看透虚实,仔细感知了一下林沧周身那难以完全收敛、隐隐波动的气息,继续以那种陈述事实的平静口吻说道:“不过,据我观察,你目前与蛊魄的融合,并非完整无缺。你体内的蛊魄之力,当前约莫蓄满了七成左右,尚有三层成未能圆满融汇,仍处于某种游离或未被完全激发的状态。”

    “七成?圆满?”林沧听得云里雾里,他对这力量的根本来源、特性以及所谓的“圆满”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它强大、危险,时而被自己勉强驱使,时而几乎要反客为主。

    江涵月没有立刻详细解释这其中的关窍,只是转过身,望向漆黑一片、芦苇摇曳的前路,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跟上。此地潮湿阴冷,并非说话之所,且仍在危险范围之内。待找到安全可靠的落脚之处,再与你分说详由。”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天生的清冷与疏离,却奇异地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冷静与力量。

    林沧看着她在夜色中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身边因寒冷和惊吓而虚弱不堪的母亲,知道自己此刻已如离弦之箭,没有回头路,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搀扶起母亲,沉声道:“有劳江姑娘带路。”

    鄂州城内,残月门棺材铺秘密据点。

    烛火昏暗,映照着一字胡那铁青扭曲的面孔。他猛地一掌狠狠拍在身旁的榆木桌上,“咔嚓”一声,坚实的桌面竟被硬生生拍裂,木屑四溅。“废物!统统都是废物!煮熟的鸭子,竟然在眼皮子底下飞了!蛊神宗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搅屎棍!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女人!”他胸口剧烈起伏,气息粗重,显然怒极攻心,早已失了往日作为残月门杀手统领的冷静。

    他烦躁地在狭小的房间内踱步,回想近期,在林沧身上屡次算计落空,布局被破,人手折损,原本引以为傲的耐心和定力,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个看似普通的渔夫时,竟变得如此脆弱,轻易便被怒火吞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三长两短、节奏特殊的敲门声,如同暗夜中的鬼魅低语。

    一字胡强压下翻腾的怒火,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无声地拉开一条缝隙。门外站着的,竟是那位面白微胖、穿着便服的鄂州钱粮提举官周俊。他此刻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官威与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与慌乱,左右张望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闪身挤进屋內。

    “你怎么来了?”一字胡皱眉,语气不善,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不是早就告诫过你,不得来此地吗?”

    周俊擦了擦额角不断渗出的虚汗,也顾不得官仪,压低声音急声道:“大人,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啊,下官觉得,不止这里,我那里也一样,近期我们……我们还是暂时不要再见面为好!”

    “嗯?”一字胡眼神骤然一冷,如同两道冰锥刺向周俊,周身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杀气,“怎么?周大人这是翅膀硬了,想过河拆桥?别忘了你是怎么坐上这肥得流油的提举之位的!没有我残月门源源不断的银钱暗中打点、替你扫清障碍,你能有今天这般风光?现在想不听话了?”

    周俊被他杀气所慑,浑身一颤,却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哭腔:“非也非也!大人您真是误会下官了!实在是……实在是今时不同往日,风声太紧了啊!沈德死了!他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军中那些莽夫,尤其是孟珙麾下的老兵油子,没一个是傻子!他们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开始暗中调查内鬼了!若是顺藤摸瓜查到下官头上,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出您和残月门,坏了您和……和上面那位大人的惊天布局,这滔天的干系,你我可都担当不起啊!”

    他见一字胡脸色阴沉不定,似乎听进去了一些,又赶紧补充道:“而且,下官查了城防图和旧档,林沧他们逃跑的那条废弃排水道,出口通向城外西南方向,靠近十里坡的那片荒坟野地。那下水道后半段因年久失修,淤泥堆积深厚,行走定然极其艰难缓慢!大人若此刻能立刻调动精锐人手出城,赶到出口处守株待兔,或许……或许还能截住他们!”

    一字胡闻言,嗤笑一声,眼中的怒火被一丝看透世情的讥讽与算计取代:“守株待兔?周大人,你还以为那林沧是当初那个只凭一股蛮力、任人拿捏的渔家小子吗?他如今实力突飞猛进,对其实力更是今非昔比,速度远超常人!等他慢吞吞从那一坑烂泥里爬出来,我们再去堵?只怕连他们往哪个方向跑的灰尘都吃不上了!”

    他负手在房中踱了两步,指节敲击着桌面,沉吟道:“不过……你提供的出口位置,倒是个线索。立刻去那附近大规模搜寻,确是可行之策。他们拖着一个年迈体弱的老妇,又刚从那般恶劣的环境脱身,定然狼狈不堪,体力耗尽,走不远!传令下去!”他转向门外阴影,声音冰冷,“调动附近所有能动用的暗桩眼线,以十里坡江岸为中心,向外辐射十里,给老子细细地搜!重点是寻找可供藏身的山洞、废弃屋舍,或是近期有陌生人来投宿的农户、渔家!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

    “是!”门外有人低声领命,脚步声迅速远去。

    一字胡这才转回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周俊,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近期确实要万分谨慎,非生死攸关之事,不得再联络。你先回去,稳住你那边衙门里的局面,有什么关于军中调查进展的消息,用老方法递出来。”

    “好,好,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回去!”周俊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这间令他窒息的屋子。

    屋内,一字胡独自立于昏黄的烛光下,眼中寒光闪烁不定,如同暗夜中的毒蛇,他喃喃自语,声音冰冷:“林沧啊林沧,任凭你运气再好,潜力再高,带着个累赘,我看你在这天罗地网之下,还能逃到几时!那桩机缘……终究会是门主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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