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办公室的灯亮了一整夜。
陆辰坐在电脑前,眼睛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六个小时,但大脑异常清醒。老刘那边的排查进展得很扎实——海关监控、物流公司、运输车辆、码头搬运工,传统刑侦的每一步都在推进,但也像预料中一样,进展缓慢。
走私团伙很专业。运输车辆是套牌,司机戴着口罩和帽子,码头交接选在凌晨三点,监控死角。搬运工人是按天雇的临时工,根本不认识雇主。链条在每一个环节都做了切割。
而陆辰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
凌晨两点四十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确认监控摄像头处于待机状态,内网审计系统在夜间会进入低功耗模式。然后,他插入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U盘。
屏幕闪烁了一下,一个纯黑色的界面弹出,上面只有一行不断跳动的绿色字符:
[已启用深度匿名协议]
[连接稳定]
陆辰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输入一串只有他知道的密钥。界面切换,进入“辰星”的加密通讯群。群里此刻在线七人,头像都是系统默认的灰色轮廓。
【猎鹰】: 上传数据包S-01,匿名化处理完成。请求协助分析资金链路。
陆辰将“新科精密”公司的对公账户信息、虚拟办公室的租赁支付记录、以及他能想到的所有关联账户,全部打包,用多层加密算法处理后上传。真实信息和人员标识已经被完全剥离,留下的只有交易的时间、金额、流向等核心要素。
不到三十秒,一个代号为“幽灵键盘”的成员响应了。
【幽灵键盘】: 收到。目标:追踪终端。给我五分钟。
陆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是城市沉睡的轮廓,只有零星几盏灯光。他的思绪无法控制地飘向那个金属盒子,那些照片,那本笔记本。李建军的签名,**的收件地址……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他需要一根线把它们串起来。
而“先生”,可能就是那根线。
【幽灵键盘】: 猎鹰,来看。
陆辰立刻坐直。屏幕上弹出一张复杂的关系图谱。中心是新科精密公司的对公账户,从它延伸出几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线,连接着几个境外虚拟货币钱包地址。
【幽灵键盘】: 你给的账户是干净的,但支付虚拟办公室租金的三百元,资金来源是这里。
他高亮了一个比特币钱包地址。
【幽灵键盘】: 这个钱包在过去半年内,接收了来自十七个不同源头的小额转账,总额约五十万USDT。然后它向包括虚拟办公室服务商在内的七个国内收款方支付了费用,每次金额都很小,几百到几千不等,完美避风控。
【猎鹰】: 能追到钱包所有者吗?
【幽灵键盘】: 常规手段不能。钱包创建于暗网,使用多重混淆。但有意思的是……
幽灵键盘又高亮了另一个以太坊钱包地址。
【幽灵键盘】: 这个钱包,在支付虚拟办公室租金的同一天,向第一个钱包转账了恰好三百USDT。而这个以太坊钱包,在过去三个月内,与这个地址有过三次交互。
第三个被高亮的地址,是一个门罗币钱包。
陆辰的心跳开始加速。门罗币以高度匿名性著称,是暗网和非法交易的最爱。
【幽灵键盘】: 我追踪了这个门罗币钱包近一年的交易图谱。它很活跃,但行为模式高度一致:只与单层跳板钱包交互,且跳板钱包只用一次就废弃。这是典型的专业洗钱结构。不过,我在它的早期交易记录里,捕捉到了一个短暂的漏洞。
一张交易记录截图弹出。时间是一年零四个月前。那笔交易中,门罗币钱包的备注字段(通常用于记录交易信息)里,意外地留下了一串未加密的字符:“ZXS-Fee”。
ZXS。
陆辰的瞳孔骤然收缩。“先生”的首字母缩写。
【猎鹰】: 这个标记,还出现在哪里?
【幽灵键盘】: 我正在全网(包括表层和深层)抓取这个标记。需要时间。但目前的关联性已经超过巧合阈值。猎鹰,你这次的目标,和“先生”有关?
陆辰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他不能透露案件细节,这是铁律。但幽灵键盘已经提供了关键方向。
【猎鹰】: 高度怀疑。继续深挖这个门罗币钱包的所有关联,特别是近六个月的资金来源。有没有可能追踪到法币入金口?
【幽灵键盘】: 很难,但可以试试从交易所KYC(身份认证)漏洞入手。有几个东欧和东南亚的交易所监管松散。给我二十四小时。
【猎鹰】: 收到。辛苦了。
陆辰断开连接,退出程序,拔掉U盘。办公室重新恢复寂静,只有机箱风扇的低鸣。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但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走私高精度金属粉末,资金通过“先生”关联的加密钱包流转。如果这个判断成立,那么“5·16”走私案就不再是普通的牟利案件,而很可能是那个神秘组织庞大犯罪网络中的一个环节。
一个制造高精度武器零件的环节。
陆辰感到一阵寒意。他想起了父亲笔记本里的最后一句话:“他们的野心,不止是钱。”
他重新打开内网系统,调出走私案的所有已知信息。然后,他新建了一个加密文档,开始罗列疑点:
材料专业度极高,走私团伙可操作。
物流链条专业,反侦察意识强。
资金链路隐蔽,与“先生”标记关联。
空壳公司见证人:李建军(父亲旧案关联人)。
退租协议收件人:**(父亲旧案关联人)。
他盯着最后两点。这已经不是暗示,这几乎是明示。父亲十五年前调查的三号码头案,与今日的走私案,在人员上出现了重叠。
父亲当年到底查到了什么?仅仅是化工原料失窃?还是说,那背后隐藏着更庞大、延续至今的犯罪网络?
一个大胆的推测在陆辰脑中形成:父亲的死,或许不是因为他查到了某个具体的罪行,而是因为他逼近了一个组织的核心秘密。这个组织,可能以三号码头为早期据点或试验场,如今已经进化到能走私军工级材料、运作跨国非法制造网络的程度。
“先生”,也许就是这个组织的核心或代号。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调查走私案,就不再只是工作任务,更是揭开父亲死亡真相的唯一途径。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李建军、**是同一人”的基础上。他需要确凿。
陆辰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二十。他点开公安内部的人口信息库,输入“李建军”,身份证号后六位用父亲合影背面标注的生日尝试。
没有匹配结果。
他又尝试了“**”,同样没有。
要么是他们改名换姓,要么是系统里的信息被特殊处理过。陆辰更倾向于后者。如果这两人真的深度涉案,且有能量运作走私网络,那么给自己披上一层合法的身份外衣并非难事。
他想起了幽灵键盘。有些信息,在正规渠道里是永远查不到的,但在网络的阴影世界里,可能留有痕迹。
陆辰重新插入U盘,但没有启动“辰星”界面,而是打开了一个本地分析工具。他将“李建军”和“**”的名字,与之前幽灵键盘分享的那个标记“ZXS”进行关联性分析。
工具开始爬取开源和半公开的网络数据,包括一些商业数据库的泄露信息、海外论坛的提及、甚至是一些灰色地带的“信息掮客”集市。
进度条缓慢移动。陆辰起身冲了杯浓咖啡,苦涩的液体让他精神一振。
就在他以为不会有结果时,分析工具弹出了一个提示框:
[在已脱敏的海外服务器租赁数据库中发现关联条目]
陆辰点开详情。那是一份泄露的服务器租赁合同副本,时间标注是三年前。租赁方使用了一个虚假的离岸公司名,但合同下方的技术联系人栏,填写的名字是:Li Jianjun。而联系邮箱的后缀,是一个不起眼的域名,但邮箱前缀包含了“zxs-tech”的字样。
合同的服务条款中,有一项备注:“用于ZXS项目后端数据交换,需保证高匿名性与抗溯源。”
又是ZXS。
陆辰立刻将这份合同与内部数据库进行比对。他记得,在赵明远雇凶案的档案里,那个用于远程指挥的海外服务器,租赁信息也做过假。
他调出赵明远案的电子卷宗,快速翻到技术侦查部分。果然,在那个服务器的租赁信息里,登记人是一个伪造的英国身份,但预留的紧急联系人电话,经查证是一个已注销的香港号码。而在技侦的补充报告里,他们尝试还原服务器日志时,发现过一个残留的系统用户名:W.Wang。
W.Wang。**?
陆辰将两份信息并排放在一起。时间上,赵明远案是一年多前,这份泄露的服务器合同是三年前。但“ZXS”的标记和“李建军”、“**”名字的变体,同时出现在与网络隐蔽活动相关的场景中。
这绝不是巧合。
他几乎可以确定,走私案、赵明远雇凶案,都与“先生”的组织有关。而父亲的三位战友中的两人,极有可能也在这个组织内,甚至可能是中层骨干。
这个发现让陆辰既兴奋又沉重。兴奋的是,两条看似无关的线索终于交汇;沉重的是,对手的能量和隐秘程度远超想象。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更需要一个将这些碎片拼合成完整图景的契机。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陆辰保存了所有分析结果,彻底清除了临时文件和操作痕迹。然后,他打开内网的工作日志,开始撰写“5·16”走私案的初步分析报告。
在报告中,他客观陈述了资金链追查的困难,提到了加密货币的流向,但隐去了“幽灵键盘”和“ZXS”的信息。他将李建军和**的名字,列为“需重点排查的潜在关联人员”,理由是他们出现在空壳公司的注册和退租环节。
这是目前他能在合法合规范围内,将两案进行勾连的唯一方式。
报告写完时,已经是早上六点半。同事们陆续来到办公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老刘双眼通红,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有进展吗?”老刘问。
“资金链很隐蔽,指向境外加密钱包。我建议申请部里协调,看能不能从交易所层面突破。”陆辰递上报告,“另外,我觉得李建军和**这两个需要重点查。他们出现的环节太关键,不像是随机被冒用身份。”
老刘快速浏览报告,点了点头:“和我想的一样。我这边排查物流,所有环节都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这本身就说明对方极其专业。我早上已经向陈支队汇报,建议将案件性质从‘走私’升级为‘危害国家安全’方向侦办。”
“周局那边同意了?”
“正在开会。”老刘压低声音,“听说海关总署和国安那边都来人了。这案子,大了。”
正说着,陈支队推门进来,脸色凝重。
“陆辰,老刘,带上材料,一号会议室。”
两人立刻拿起笔记本和报告,跟着陈支队快步走向会议室。走廊里,陆辰看到了几个陌生面孔,穿着便装,但气质冷峻。其中一人的目光在陆辰脸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
一号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除了市局领导,还有海关缉私局的负责人,以及两位国安部门的同志。气氛肃穆。
周局开门见山:“经过初步研判和上级指示,‘5·16’案件正式列为危害国家安全案件。由国安部门主导,市局全力配合。现在成立联合指挥部,我任总指挥。”
他看向陆辰和老刘:“你们俩前期的摸排很有价值。现在,我需要你们把两条线——物流线和资金线——的所有信息,全部移交给国安同志。从此刻起,你们退出该案直接侦查,转为外围支援。”
陆辰心里一沉。退出直接侦查,意味着他无法再名正言顺地追查李建军和**,更无法深入挖掘与父亲旧案的关联。
“周局,”他开口,“我们在资金链和人员关联上发现了一些重要线索,如果……”
“所有线索,形成完整报告,一小时后移交。”周局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命令。你们要相信,国安同志会处理得更好。”
会议在二十分钟后结束。走出会议室时,老刘拍了拍陆辰的肩膀:“别多想,案子能破就行。咱们干好外围工作一样是贡献。”
陆辰点点头,但心里那团火没有熄灭。他知道,移交之后,很多线索可能会被重新评估,甚至因为保密需要而被搁置。而父亲旧案的真相,可能再次被埋入更深的地下。
他回到办公室,开始整理移交材料。在整理到“需重点排查人员”名单时,他的手指在“李建军”和“**”的名字上停顿了几秒。
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在正式报告的加密附件里,他额外添加了一份高度精简的关联分析,将走私案中出现的这两个名字,与赵明远雇凶案中服务器遗留的“W.Wang”信息,以及服务器租赁合同中的“Li Jianjun”进行了技术xingguan联提示。没有提及父亲旧案,没有提及“先生”,只从数据关联的角度提出侦查建议。
这是他能在规则边缘,为真相保留的最后一道微光。
做完这一切,他提交了报告,清空了电脑上所有相关文件。
窗外,天已大亮。城市开始苏醒,车流如织。陆辰站在窗边,看着这座他守护的城市,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开始。而这一次,他可能必须独自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