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
手机屏幕上是他刚刚编辑好的短信,收件人是市局档案室的李姐——他需要一个查看三号码头旧案卷的正式理由。就在他准备按下发送的瞬间,手机先震动起来。
是陈支队的电话。
“陆辰,在哪儿?立刻归队,紧急任务。”陈国华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绷感,背景音里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我在家,出什么事了?”
“二十分钟,会议室集合。海关那边截了批货,出大事了。”
电话挂断。陆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两秒,迅速删掉了那条没发出的短信。他最后看了一眼摊在桌上的证据——金属盒子、照片、笔记本。这些刚刚重见天日的东西,此刻像滚烫的火炭。
他把所有东西重新锁进书房的暗格,确认无误后,抓起外套冲出门。
警车在清晨的街道上飞驰。陆辰的大脑飞速运转。海关截获的货物?走私案通常归缉私和经侦,除非性质特别严重,否则不会紧急召集刑侦全员。
他看了一眼手表,上午八点四十分。手机开始嗡嗡作响,工作群里消息滚动:
“全体停休,立即归队。”
“请各班组组长直接前往三楼会议室。”
“技术科、法化、图侦,相关人员在岗待命。”
这种阵仗,陆辰只经历过两次。一次是跨省连环命案,一次是涉及境外势力的暴恐案。
他踩下油门。
市局大院已经停满了车。陆辰刚走进大楼,就感受到那股紧绷的气场。走廊里没人闲聊,所有人都步履匆匆。几个平时这个点还在泡茶的老民警,此刻也已经全副武装。
三楼会议室门口站着两名内勤民警,核实身份后才放人进入。陆辰进去时,能容纳五十人的会议室已经坐了大半。前方投影幕布已经放下,屏幕还黑着。
他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旁边是老刘。刘建国脸色凝重,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情况?”陆辰低声问。
“海关早上六点发的协查通报,”老刘压低声音,“据说截了批狠货,现场开箱时,缉私那边脸都白了。”
“毒品?”
“比那个麻烦。”
话音未落,会议室门被推开。陈支队和几个领导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副局长周振涛,分管刑侦和缉毒。周局五十多岁,国字脸,走路生风,是部队转业干部,作风一向强硬。
所有人起立。
“坐。”周局走到主位,没废话,直接朝技术民警示意,“放简报。”
投影亮起,第一张照片就让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那是一张码头现场的照片,集装箱被打开,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白色金属桶。桶身上印着外文标识和危险品标志。第二张是特写,桶内是银灰色的金属粉末,颗粒在照片上呈现出奇异的反光。
“今天凌晨四点,海关缉私局在新区港对一艘来自新加坡的集装箱货轮进行例行查验。”周局的声音低沉有力,“在申报为‘塑料原料’的货物中,查获三十二桶工业级3D打印专用金属粉末,总重八百公斤。”
他顿了顿,让这个数字沉下去。
“经过初步鉴定,这批材料主要是钛合金、铬钴合金和不锈钢的高纯度球形粉末,平均粒径在15-45微米,球形度超过95%,流动性等级均为最高标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在座的都是老刑侦,虽然不懂专业术语,但都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有没有人知道,这种材料是用来干什么的?”周局的目光扫过全场。
陆辰前排的一个年轻民警小声说:“3D打印……做模型?”
“做模型?”周局冷笑一声,切换下一张幻灯片。
出现了一系列令人心惊的图片。枪械零件——枪管、击发机构、撞针、甚至完整的枪身框架。每一件都标注着“使用同类材料3D打印制造”。
“这种级别的金属粉末,是制造高精度、高强度金属部件的关键材料。”周局的声音像铁块砸在地上,“民用领域主要用于航空航天、医疗器械的核心部件制造。每一克的流向都有严格管控。”
他指向那些枪械零件:“而在非法领域,它可以用来打印出比传统加工精度更高、性能更稳定的枪械核心零件。八百公斤,你们知道能造出多少东西吗?”
没人回答。
“更麻烦的是,”周局切换画面,出现一张复杂的化学品列表,“在查获的同一批货物中,还发现了这些——选择性激光烧结所需的特种树脂、支撑材料,以及金属打印后处理用的酸洗液、抛光剂。这是一整套专业级的非法制造生产线所需材料。”
陈支队接过了话头:“走私这类管制材料,量刑标准参照走私武器弹药。但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立即查清:这批货的最终流向是哪里,国内有没有已经搭建好的生产窝点,有没有成品已经流入社会。”
会议室的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市局党委决定,立即成立‘5·16’专案组,由我担任组长,陈国华同志任副组长。”周局宣布,“刑侦、技侦、网安、海关缉私抽调精干力量,集中办公。现在宣布任务分工——”
陆辰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悄悄看了一眼,是系统自动推送的协查通报详细版。他快速滑动,目光在货物信息上停留。
收货单位:东海市新科精密材料有限公司。
地址:高新区科技园B7栋402室。
联系电话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座机号。
“陆辰,刘建国。”
陈支队的声音把陆辰的思绪拉回会议室。他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和老刘。
“你们班组负责追查这批货物的国内流通链条。”陈支队说,“海关那边只能查到货代和报关公司,真正收货的‘新科精密’肯定是个壳。我要你们挖出这个壳子背后的人,挖出他们的资金流、物流、人员关系。明白吗?”
“明白!”两人同时回答。
“散会后马上去海关调取全部单据和监控,技术科会派人协助。”陈支队看了看表,“二十四小时内,我要看到初步报告。有没有问题?”
“没有!”
“散会!”
人群像潮水般涌出会议室。陆辰和老刘被陈支队单独留下。
“这案子不简单,”陈支队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眼神更锐利,“你们也看到了,材料是冲着制造武器去的。上面对这个案子高度重视,部里可能都会派人下来督办。我们要办的,不只是走私案,而是要掐断一条可能危害国家安全的非法制造链条。”
“明白,我们马上开展工作。”老刘说。
“陆辰,”陈支队看着他,“你心思细,查流水和背景关系是你的强项。这个壳子公司,不管它几层包装,都要给我一层层扒开。需要什么支援直接提,我协调。”
“是。”
走出会议室,走廊里已经忙成一团。技术科的人抱着设备跑过,网安的人在大声打电话调取数据,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紧张混合的味道。
回到办公室,班组里的其他四个人已经到齐。小王、小李、小张,还有刚从分局抽调上来的年轻女警林薇。每个人的表情都严肃。
“分一下工。”老刘摊开笔记本,“林薇,你去海关对接,把所有纸质和电子单据拷回来,特别是报关单、装箱单、提货单。注意看签名和盖章。”
“收到。”林薇迅速起身。
“小王、小李,你们俩查这个‘新科精密’的工商注册信息。股东、法人、注册资本、变更记录,一条都别漏。重点查注册地址的真实性,现在就去科技园B7栋看看。”
“小张,你配合技侦,追查那个联系电话,还有可能关联的网络痕迹。”
“陆辰,”老刘转向他,“咱俩捋资金流。这种壳子,工商信息可以造假,但资金往来一定会留下痕迹。”
“好。”
办公室瞬间进入战斗状态。键盘敲击声、电话交谈声、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陆辰打开内网系统,输入“新科精密材料有限公司”的完整名称。
查询结果很快弹出。
公司成立于八个月前,注册资本一百万元,实缴资本零。法定代表人叫“张明”,身份证号显示是邻省一个偏远县的农民,今年六十二岁。股东只有他一人,持股100%。
典型的空壳公司特征。
陆辰继续点开详细页。公司注册地址确实在高新区科技园B7栋402室,但那个地址的租赁合同显示,租用的是“虚拟办公室”服务——只提供一个注册地址,没有实际办公场所。月租金三百元。
他调出虚拟办公室服务商的客户名单,发现用同一个地址注册的公司有二十七家,行业五花八门,从科技到商贸到咨询。
“老刘,看这个。”陆辰把屏幕转过去,“虚拟地址,假法人。这条线断了。”
老刘凑过来看:“查那个法人张明。我不信一个六十二岁的农民,会想起来注册精密材料公司。”
陆辰已经打开了人口信息库。张明的户籍信息显示,他确实是个农民,名下无车无房,最近五年没有离开过户籍地。手机号是老人机,通话记录简单。
“身份被盗用了。”老刘断定。
“但注册公司需要身份证原件,至少需要高清复印件。”陆辰说,“谁去弄的这个老人的身份证?”
他打开工商登记档案的电子版。注册材料里有张明的身份证复印件,还有一份签名的授权委托书,委托一个叫“周丽华”的人代为办理公司注册事宜。
周丽华。
陆辰把名字输入系统。查无此人——至少在这个省内,没有匹配的身份证信息。可能是个假名,或者外省人。
“查这个代理人的银行账户,”老刘说,“办理虚拟办公室、工商注册都要花钱,钱从哪来?”
陆辰已经想到了。他打开银行协查系统,输入新科精密公司的对公账户。账户是三个月前开的,开户行是高新区一家商业银行支行。流水很简单:开户时存进一百元,此后再无进出账。
“干净得过分了。”老刘皱眉。
陆辰继续往下翻。工商档案的最后几页是章程、股东决定等格式文件,每一页都需要法定代表人签名。在“公司设立登记申请书”的最后一页,有一个见证人签字栏。
通常这个位置签的是代办人员或者股东,但这份文件上签的名字是——
李建军。
陆辰的手指僵在鼠标上。
他盯着那两个字,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是重名吗?全国叫李建军的人成千上万。但那个笔迹……他下意识地调出手机,翻拍父亲留下的那张四人合影。照片背面,父亲在每个人的名字下方都有一行小标注。李建军的签名,就在照片右下角。
他放大,对比。
两个“李建军”的签名,在“建”字的走之底和“军”字的最后一勾,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书写习惯。
“怎么了?”老刘注意到他的异常。
“这个见证人……”陆辰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李建军。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重名的人多了。”老刘不以为意,“先记下来,回头一起排查。”
陆辰强迫自己冷静。他截取了签名图片,保存到加密文件夹。然后继续往下查。
但李建军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思维里。父亲的三位战友之一,王卫国、李建军、**。如果这个李建军就是那个人,那么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一个转业后成为“民营企业家代表”的人,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走私管制材料空壳公司的注册见证人?
巧合?
陆辰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在刑侦这条线上干久了,就知道所有的巧合背后,大概率都有看不见的连线。
“老刘,”他开口,“我去一趟银行。对公账户虽然没流水,但开户需要法人到场或者有公证委托。我去调开户当天的监控和材料。”
“行,快去快回。我这边让技侦查一下那个联系电话的基站定位。”
陆辰抓起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走廊里,他碰见了林薇。
“陆哥,海关的单子拿回来了。”林薇递过一个U盘,“有个细节很奇怪。这批货的报关单上,收发货人都是新科精密,但集装箱封签号在系统里对不上。”
“对不上?”
“海关系统里记录的这个集装箱,应该在三天前抵达上海港,卸的是服装。”林薇压低声音,“但今天在咱们这开箱的,确实是这个箱号,装的却是这些金属粉。只有一个可能——集装箱在中途被调包了。”
陆辰接过U盘,脑子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调包集装箱,这需要港口内部有人配合,或者对物流流程极其熟悉。
“还有,”林薇补充,“我问了缉私那边,这种高纯度金属粉末的源头,很可能来自境外某几个顶尖的实验室或军工合作企业。走私链条的上游,能量不小。”
“知道了,你先回办公室,把情况跟老刘汇报。”
坐进车里,陆辰没有立即发动。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父亲的案子,码头仓库的证据,金属盒子里的照片和笔记本。
现在的走私案,涉及军工级材料的非法流通,见证人栏上李建军的名字。
两条线,在两个不同的时空,似乎正朝着同一个点汇聚。
他睁开眼睛,发动汽车。车子驶出市局大院,汇入上午的车流。去银行的路上会经过高新区,科技园就在那附近。
陆辰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半。他打了个方向,没有去银行,而是拐上了通往高新区的路。
他想亲眼看看那个B7栋402室,哪怕它只是一个虚拟地址。
科技园是新区的地标建筑群,十几栋玻璃幕墙大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B7栋是一栋二十层的写字楼,门口有闸机和保安。陆辰亮出证件,保安客气地放行。
他走进大堂,在楼层指示牌上寻找402室。四楼整层都属于一家创业孵化器,402是其中一个挂牌的办公室单元。
电梯上行。陆辰走出电梯时,走廊里很安静。孵化器的前台坐着个玩手机的年轻人,看到陆辰的证件后愣了一下。
“警察?什么事?”
“我想了解一下402室的租户情况。”
“402?”年轻人查了一下电脑,“哦,那间啊,是我们提供虚拟注册服务的单位之一。就挂个牌,没人实际办公。您要找哪家公司?”
“新科精密材料有限公司。”
年轻人又敲了几下键盘,表情变得有点困惑:“这家公司……三个月前就办理退租了啊。牌子早摘了。”
陆辰的心一沉:“退租了?那现在402室是谁在用?”
“现在是空的,待租状态。”年轻人说,“虚拟注册服务最短租期三个月,到期不续就自动退租。这家刚好到期就退了。”
“退租手续谁办的?”
“都是线上操作。我们把解约协议发到注册邮箱,对方签字寄回,我们就摘牌。”
“注册邮箱是什么?有联系方式吗?”
年轻人把屏幕转过来。注册邮箱是一串乱码似的字母加数字,明显是临时注册的。联系电话就是陆辰他们已经查到的那个座机号。
“退租协议有寄回地址吗?”
“有,我打印给您。”
年轻人打出一张退租协议复印件。陆辰接过来,目光直接落在寄回地址栏。
东海市中山路188号,金茂大厦A座2108室。
而这个地址的收件人,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