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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情为何物

    来福客栈一楼厅堂内,因文脉之争近来始终座无虚席,热闹时甚至需排队等候。

    “嘿,你猜当时怎样?”

    王五一拍桌子,将周围一众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

    “当时可是至圣先师执笔,替那贤者传人写下四句箴言!”

    王五拍着胸脯,指着自己的耳郭,“我当时听得真真切切,儒圣的声音就在我耳边打转哩!”

    “你这厮,金陵城里谁没见到这场面,就你能耐?”

    李四瞥了王五一眼,拆台道。

    “你懂个锤子,我王五可是读书人,只有读书人才能听到儒圣先生亲口相传的箴言。”

    王五梗着脖子争辩。虽说当日那神异景象众人皆见,但他自恃多读了几年书,偏要把自己归到读书人那一挂。

    不然为何那四句箴言在他耳畔久久回响,震得他心潮翻涌,而那些目不识丁的汉子,不过是被场面震慑,压根儿品不出深意?

    “王五,照你这说法,你这半个读书人还真入了儒圣的眼?”

    张三抱着胳膊看热闹,“那你且说来,书院和国子监怎么就不干仗了?”

    “就是,你王五要是能说出个四五六来,今天这顿酒钱,爷请了!”

    牛大见王五这厮好生能吹,当即将心中疑惑问出。

    当日那苏家赘婿横空出世,调动儒圣出手,众人只被那一幕震慑,全然没搞清楚后续的走向。

    在牛大这等粗鄙武夫看来,那夏先生怎么也得是与那什么国子监祭酒斗得天昏地暗,直至日月无光。

    白鹿书院不是有圣人儒笔吗?国子监的亚圣笏板当也是天底下数得着的宝贝。

    按理说,不应该是双方调动浩然之气,来个针尖对麦芒,看谁笑到最后?

    可出现在世人眼中的,只是那苏家赘婿史无前例地招来儒圣执笔,在虚空中描下了四句箴言。

    最后,金陵城里,只要是个读了几年圣贤书的,几乎不约而同痛哭流涕,言说受教。

    受了什么教?又弄出了什么名堂?

    直叫牛大这等文盲满头雾水,却又不好意思向人询问。

    ……

    “小六子,上酒来!”

    王五大手一挥,大有一副要借着酒意一吐胸中义气的豪横模样。

    “嘿,得行!”

    “这道理还没白掰扯,酒倒是先喝上了!”

    “奶奶的,俺以后也要装模作样说自己是读书人,好骗牛大这厮的酒水!”

    王五平日里仗着自己读过几年私塾,偶尔也会蹦出几句之乎者也的酸话,可看他今天的模样,倒还真有几分先生为学生解惑的把式。

    “文脉之争说到底便是理念不同,白鹿书院主张教化,而国子监则是主张入仕治理天下。”

    王五倒了一碗酒,囫囵吃了下去,抹了一把胡子上残留的酒水,还真煞有介事地掰扯了起来。

    “前者被后者嫌弃太过时,后者被前者嫌弃太功利,渐渐的,两派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了。”

    王五主打一个通俗易懂,也不跟这群粗狂汉子扯什么高深词语,就照着大白话讲。

    “没分家时还好,到底是一个书院的,争争也就算了,可后来亚圣投奔了皇帝老子不是?”

    王五竟还真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既然分了家,又隔了代,本来就互相瞧不上的两派后人一见面不得掐架?”

    “可读书人到底是读书人,总干不出谁拳头大,谁有理的粗鄙行径。”

    王五嘿嘿一笑,读过几年私塾的他又是小小骄傲了一番,“文脉只是争给外人看的,要的其实就是自家学说压过另一派。”

    “这般说来,不就跟武林大会似的。”

    牛大总算是听出了些许眉目,感情读书人也是巧立名目好勇斗狠,还偏要取个云遮雾绕的名字,教人雾里看花。

    “书院和国子监就是南拳和北腿,院长和祭酒就是掌门人。”

    王五也就顺着牛大的话说了下去。

    “书院和国子监打得头破血流,无非是争个老大老二,真要是武林盟主发话了,该收手还是收手。”

    王五绕了一圈,终于将其中的弯弯绕绕理顺了些。

    “这读书人的武林盟主就是至圣先师,他老人家开口了,徒子徒孙斗得再凶也得给面子。”

    牵扯五百年的两脉相争自然不是如此简单粗暴,可牛大这等粗人有属于自己的一套逻辑,能明白个大概已实属不易。

    “儒生逝去千年,能让他老人家开口调停,谈何容易?”

    王五面带鄙夷,这事情真要是如此简单,两派还能斗上个五百年?

    “况且,你当人家读书人是你牛大,整张桌子搞两个下酒菜就能调停矛盾?”

    王五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可要不掰扯个道理出来,这些粗人哪能晓得那四句箴言的厉害。

    “请动儒圣显灵何其艰难,现在书院已经闭门谢客,杨明院长闭关不出。”

    王五事后听说,当时至圣先师的祠堂轰然倒坍,书院存留着历代院长的文气石碑全然无光。

    “关键是那四句箴言,当真是取两派之精华,去之糟粕。”

    王五还是没忍住拽了几句酸溜溜的词语。

    “那谢云可是当代国子监祭酒,手持亚圣遗物,可听了那四句箴言后,断然生不出再战之心。”

    为了彰显箴言之威,王五只能说些看的见,摸得着的情形,“书院二先生原本半步三品,在问心局上心境受损,可听闻了四句箴言,登时重返巅峰,直入三品!”

    ……

    “那夏公子当真是圣贤传人?”

    端酒过来的小六子见缝插针地问上了一句。

    “若不是夏诗仙不过及冠,单凭那四句箴言,圣贤又如何做不得?”

    王五眼神犀利,斩钉截铁。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在文脉之争上一举成名的苏家赘婿。

    “那夏公子到底是仙人下凡,还是圣贤转世,咱是不晓得。”

    牛大在一旁坏笑着搭腔,“但当日他一手搂着书院女夫子,一边指点圣人执笔,真他娘的潇洒!”

    王五的道理掰扯反响平平,可牛大的调侃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以前不晓得,没想到书院的二先生是位女夫子,从书山跌落时当真是如仙女临世一般。”

    “何止啊,听说那教坊司的百世花魁自从接待过了苏家赘婿,就闭门谢客了。”

    “苏家大小姐我是见过的,端是往那布行柜台前一坐,嘿呦,我这两条腿就跟钉死在地上似的,怎么也挪不开……”

    来福客栈什么地方,除了王五这个异类,有几个是能识文断字的。

    四句箴言如何了得?管他们什么鸟事。

    倒是那苏家赘婿属实风流得紧,叫人好生艳羡。

    “老板娘,俺牛大的豆腐呢?早先就预定好了!”

    牛大朝着平日里风风火火,今儿个不知怎的缄默如鱼的豆腐西施招呼,嚷嚷着要吃豆腐。

    “滚回去吃你家老娘的豆腐去!”

    老板娘的河东狮吼内劲十足,震得牛大的耳朵嗡嗡作响。

    “牛大哥,我姨娘心情不好,你还是别招惹的好。”

    小六子见状也是无奈。

    当日在青霞山下,那白面书生屁颠屁颠去问姨娘名讳,也是被这般招呼了一顿,吓得小六子赶着驴车就跑。

    ……

    小六子虽然不大聪明,但大抵是知道一些自家姨娘的心思。

    老板娘其实不是老板娘,而是客栈的女老板,从来没有婚配过。

    只是客人们哪管得许多,张口闭口就是老板娘,姨娘最开始还会纠正,后来索性就懒得理了。

    再后来,因为姨娘生的好看,便引来了许多登徒子。

    像牛大这般粗俗汉子居多,但也没少过家世不错,相貌周正的小郎君。

    只是姨娘一概不理,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像是死了丈夫似的泼辣和拒人千里之外。

    原本,小六子以为,像姨娘这般的女人,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对任何一个男人产生半点好感。

    可事实并非如此,当那个青衫书生出现在客栈时,一切都有了变化。

    小六子是个眼尖的,原本姨娘每日只做半缸豆腐,后来却每天都做一整缸。

    外人问起来,姨娘只说是老娘心情好,不爱吃别吃。

    但只有小六子知道,姨娘怕是那人来了,却又没得,所以提前备了些。

    “问世间情为何物哦……”

    小六子念叨着,摇头晃脑。

    他近日听了些说书先生讲的情爱故事,也算是开了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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