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作为大周旧都,繁华热闹自是天下数得着的。
作为大周唯二拥有教坊司的都市,金陵城内还有“一坊三院”之说。
一坊便是金陵教坊司,三院则分别是怡红院,清倌院,绮罗院。
一坊三院坐拥金陵四大花魁,南灼花魁作为金陵双璧之一自是声名在外,可也是因此,太多人想要一亲那百世花魁芳泽而不得。
于是,城内许多达官贵人,才子学士便将目光投向了三院的花魁,个个皆是倾城之貌,其中尤以怡红院的青昙花魁最为闻名。
不同于其他女子的搔首弄姿,年方十八的青昙花魁生得一副小家碧玉之相,身形纤弱似十五六岁少女,宛如含苞待放的昙花。
立于众艳之中,自有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贵之气。
她不仅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举止更是娴雅有礼,全无寻常风尘女子紧盯宾客钱袋的市侩相,引得众多才子将其视作梦中情人与红颜知己。
青昙花魁不似其他妓子需要在楼台间抛头露面,招揽客人,只需每日现身其所居的“青昙小院”,与一众谈吐得体的客人打茶围便可。
能进入此等青昙小院的,都是非富即贵之辈,那入门所需交付给老鸨的银票,便足够普通人家半年的吃穿用度。
……
今日,青昙姑娘的打茶围雅院里,来了个陌生又惹眼的客人。
能踏足此处的无不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物,彼此多有私交,结伴而来是常事。
虽说偶尔也有外乡客为睹芳容破费入场,但如此相貌脱俗之辈,倒是少见。
“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青昙姑娘尚在梳妆,为免席间冷场,众人纷纷寒暄。
“姓夏,单名一个九。”
男子剑眉星目,一身黑色窄口箭袖服,与周遭宽袖华服的世家公子格格不入,倒像是游侠错把青楼当酒肆。
“夏九兄一看便是外乡人,”
一个未及冠的少年性子活泼,直言不讳,“青昙姑娘最负才情,我等虽才疏学浅,好歹也知换身儒衫应景。”
“此言差矣,我看夏兄生的风流倜谠,便是穿得一身粗麻布衣,也是能引得姑娘投怀送抱。”
“就是就是,你瞎操什么心,待会儿青昙姑娘作联夏兄怕是对的比你好。”
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少年般热忱,嘲弄挖苦的不在少数。
不过夏九不在乎,亦或者说稍稍易容了的夏仁不在乎。
……
“你们说,要是季大人今日又来搅局,我等该如何应对?”
对“夏九”这个外乡人的嘲弄并未持续多久,席间话头很快被另一个名字拽走。
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口,原本热络的气氛霎时冷了下来。
“哼,什么季大人?堂堂从四品命官,竟天天泡在青楼楚馆里。”
一位年长儒士拂袖冷哼,语气里满是鄙夷。
“那季常,名字粗鄙也就罢了,行事更是霸道!”
先前提醒夏仁着装的少年猛地站起,愤愤道,“青昙姑娘何时成了他的禁脔?前日书院的张解元不过一时醉酒,误闯姑娘闺房片刻,便被那厮揪出来一通好打!”
“这等仗势欺人的狗官,到底是怎么当上镇抚使的!”
少年年岁不大,见识也少,只当季常是靠欺下媚上爬上去的。
“这人之秉性,倒是善变得很。”
年长儒士似知晓内情,脸上露出怪异神色,“想那季常当年也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五年前他还是千户,凭一己之力斩杀了神捕司天榜的杀人魔,脸上才留下那道瘆人的疤痕。”
“当年安南王世子王腾跋扈,见青昙姑娘生的出挑便要强抢去做小妾,却季大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席间有家里与神捕司百户沾亲带故的人,忍不住补充道,“彼时世子放言叫嚣,季大人只说‘就算把你老子喊来,我季常也不怕’!”
“金陵城里敢当众让世子难堪、拂了王爷面子的,除了如今的苏家赘婿,当年便只有季大人了。”
中年儒士唏嘘道,“可自从季常死了弟弟,金陵便再没有一身正气的季大人,反而多了个季恶霸……”
“我前些天听燕千户说,季常现在胖得上楼都费劲,哪还有当年血战杀人魔、脚踢跋扈世子的英姿?”
关于南镇抚使季常的议论,最终在这则不知真假的唏嘘中落幕。
化名“夏九”的夏仁坐在席间,始终默不作声,只偶尔抬眼掠过众人脸上或鄙夷、或感慨的神色。
……
青昙花魁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饶是成天混在绝色堆中的夏仁也不由地时时侧目。
其他人却是没有夏仁那般好的定力,原本端着斯文架势的来客都沉浸在了青昙花魁那好似天籁的软糯唱腔中。
小院设有木制舞台,平日里纵是有豪客一掷千金,也未必能请得动有“舞魁”雅号的青昙姑娘。
可不知为何,今日的青昙姑娘兴致颇高,不但化了精巧的淡妆,唱完一曲后竟径直走上台去。
随后更是脱掉了绣鞋,露出洁白的小脚丫,在看台上翩翩起舞。
夏仁很不争气地瞄了几眼那不堪一握的玉足,又欣赏了好一阵青昙花魁轻盈的舞姿,脑海中浮现一个典故“掌中舞”。
若是把雷乾那熊一般的壮汉唤来,说不定还真能一手托起青昙,让其在手掌上翩翩起舞。
“青昙姑娘今日怎会如此雅兴?”
“姑娘常说‘女为悦己者容’,今日起舞,莫不是为了我等?”
“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姑娘不过一时兴起,我等能一饱眼福便该知足。”
再飘逸出尘的舞姿终有停歇之时。待乐曲收束、舞步渐止,众人便知是散场的时候了。
他们簌簌起身,却仍不住回头望向今日笑意盈盈的青昙姑娘。
真是不知青昙姑娘相中了其中哪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上打趣着“青昙姑娘对仁兄有意,下次来说不定能度春宵一夜”,但心里又俱是鄙夷,“青昙姑娘能看上你?”
各怀鬼胎,却又心满意足的看客们起身,恋恋不舍地往青昙小院外走。
唯有一人始终端坐在席间,一动不动。
鲜衣少年是个热心肠,朝外乡人夏九提醒道,“夏兄,打茶围结束了,再不走可是要被赶的。”
“我可没说要赶公子走呢。”
青昙姑娘光着洁白的脚丫,踩过地上的鹅卵石,一蹦一跳地来到夏九的身旁。
“公子若是觉得奴家跳的好,可以留宿在青昙小院……”
少女朝夏九吐了吐舌头,俏皮道。
众人还没走远,瞧见这一幕,均是如遭雷击僵硬在原地。
感情青昙姑娘一颦一笑的明艳动人,竟真是为了台下中人,只不过不是为了他们。
然而,更让他们气恼的,还是那夏九的回复,“小憩片刻还行,留宿就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