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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缺的胳膊

    入夏的时节,雨水不再像春日那般温和,雷声也不再清脆,而是沉闷如战鼓,骤响似裂帛。

    “三百六十息了。”

    这次轮到独臂老汉开口了,他说话时眉头有些凝重。

    “一息约莫三五秒,四品武夫一口武道真气能支撑小半个时辰已是极限。”

    书生颔首,望向河面。

    那两个直径丈许的漩涡转速渐缓,周遭水流如凝滞的泥浆般翻涌,正是水下二人内力将竭的征兆。

    一旁的石头听不懂这一老一少二人在嘀咕个什么,只以为是在讨论什么算数学问,便不去搭理。

    但即使是他这种从未武道入门的小混混,却也察觉出了那翻滚的河水下有什么不对劲。

    人的本能亦或者说直觉,是最武道感知的雏形。

    水面上漩涡的变化,空气中因武道之气蓬勃相撞而飞溅的水花,还有隐隐约约间,被二者搅乱的,方寸天地间的气机。

    常人或许说不上来,但不自觉提起的心跳,手臂上竖起的汗毛,呼吸沉重而导致胸闷的身体本能会反过来告诉他们危险的讯号。

    ……

    外秦淮河上,在漩涡相抗时,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黑如锅底的乌云。

    那乌云压得很低,很低,低到许多人远远望去,恍惚间以为天上的云都被那水上的漩涡给扯了下来。

    轰隆——

    只听的一声霹雳,原本暗沉的天色因雷云劈下的闪电而刹那间白亮一片。

    不知是河上两根高过楼顶的水柱先腾起,而是轰隆的雷声先至。

    众人只知道漩涡消失,水柱腾空,再接着便是严阵以待的雷坤和便衣军卒将手上的兵器投掷了出去。

    刀与矛划破雨幕,在电光下划出两道凛冽的弧光。

    “今日便让你心服口服地败在俺雷乾的大刀下!!”

    “大言不惭,某家蛇矛也未尝不利!”

    半空中,两道豪迈的身影踏着脚下不断炸起的水柱迅速靠拢。

    及人高的大刀与丈长蛇矛轰然相撞,每一次交击都迸溅出刺目火星,金石交鸣之声如雷鸣般响彻四野。

    刀风卷着破空锐啸,矛尖挑动寒芒冷冽,两道身影在暴雨与漩涡之间腾挪闪转,兵器碰撞处气浪翻涌,竟将周遭水流震得倒卷上天,化作漫天水幕中飞溅的银珠。

    世人皆知,读书至极致,可如书院大儒般身具浩然之气,言出法随;而武道修行到高深境界,举手投足间亦超脱凡俗。

    大周崇武尚文,读书人与习武之人不计其数。

    然书院大儒寥寥无几,武道一途虽门槛较低,但能修至与宗师只有一线之隔的武道四品,亦是千难万难,万中无一。

    在宗师隐匿的尘世江湖,四品武夫所展现出来的威势足以让世人对武道心驰神往,奉为毕生追求。

    ……

    “这,这便是真正的武道……”

    石头是个没什么追求的少年,在他的世界里,最大的欲望不过是口腹衣食。

    吃得饱、穿得暖,便是日子的全部意义。

    或许等再长大些,他还会开始琢磨女人。

    就像以前村里那些个无所事事的糙汉,总爱聚在田埂上,对着路过的村姑吹口哨,眼神里冒着火,鼻孔里喷着热气。

    但在此之前,他几乎从未想过,或者说内心中从没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自己想要习武,想如空中那二人般气吞山河。

    石头的憧憬,独臂老汉看在眼里。

    他有些恍惚,想起了一些往事。

    于是,老汉灌了一口酒,眯着眼追忆道:“想当年我不过是村里一介顽童,若不是亲眼见着一位江湖豪侠飞剑取下百丈外马匪的头颅,怕是这辈子都不知晓人力竟能到这般境地。”

    “于是,你便习武了?”

    书生很少听身旁这位忘年交说起往事。

    老人想说,他便倾听,老人不说,他便不问。

    老汉笑了笑,“嘿,这世上的事,无非是敢想敢干。”

    “后来呢,后来你跟那剑客习武了没?”

    石头扭过头来,好奇问道。

    这是戏文中最常见,也是最符合故事发展的方向。

    乡野孩童偶遇江湖高人,侥幸拜师,从此成为一介杀富济贫,行走天涯的豪侠。

    “后来那剑客走了,却来了更厉害的马匪头子。”

    老人本不想再说,见少年眼巴巴瞅着,只得长叹一声,“马匪头子说剑客杀了他的兄弟,他便要我们村子偿命,上下三百余口,全死了。”

    “我这胳膊,当时便是被那马匪头子砍的……”

    老人晃了晃自己缺掉的胳膊,他那边的肩膀都有些萎缩和窄小,因为他当时的年纪还小,身体还没长成。

    “俺,俺不晓得……”

    石头的道歉显得有些笨拙。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但却是后知后觉。

    忽然,他注意到独臂老头晃荡着被他猛灌了几口,已经快见底的酒葫芦,便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趁着一老一少观望战局的时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老汉的葫芦夺走,埋头扎进了雨幕中。

    ……

    “故事应当还有后续吧。”

    夏仁没去看冲进雨幕的少年。

    “是啊,还有后续。”

    老杨空悬的手上满是老茧,他平日里不是握缰绳,就是攥着被盘润得包了浆的酒葫芦。

    现在手上空空如也,竟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后来,我认了那马匪作干爹,他教我杀人,教我吃酒。”

    老杨冲夏仁憨厚一笑,“我跟夏哥儿一样,都不喜欢杀人,现在就剩下吃酒这个喜好咯。”

    “幸好你没把修成宗师的后续告诉石头,不然他怕是要拜你为师的。”

    夏仁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将调侃作宽慰。

    “嘿,我这把老骨头挨到那个境界能算得了什么。”

    老杨自嘲一笑,在没见到夏仁前,他骨子里其实多少是有些骄傲的,但现在只剩下老迈的唏嘘。

    “结束了。”

    夏仁撑着伞,视野中,是两个大汉战后,嬉笑怒骂争胜负的画面。

    “竟然战成了平手。”

    老杨气的吹胡子瞪眼,好不容易能有机会赢一次夏哥儿,偏雷乾是个不争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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