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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供奉亲至

    “我该如何称呼阁下?”

    这是屠洪见到夏仁后抛出的第一个问题。

    他并非首次见到这位风采夺目的书生。无论是君子六艺中那石破天惊的一箭,还是书山问心时的四句箴言,都让身为神策军指挥使的他印象极深。

    可偏偏在钦差遇袭、满城风雨的节骨眼上,此人竟现身东青帮,连雷乾这样的草莽枭雄都对其摆出近乎谦卑的姿态。

    联想到雷乾的身份,以及他先前醉酒时的言辞,屠洪这表面粗犷、心思缜密的神策军指挥使,已然从中品出了几分端倪。

    “太平教,九供奉。”

    夏仁答得干脆,与不同人打交道需用不同手腕。

    对付被操控的南镇抚使季昌,他可用雷霆之势攻心之策逼其就范。

    但面对屠洪这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武将,坦诚反而是最锋利的武器。

    ……

    雷乾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

    他事先并不知晓两位供奉会突然造访,是以方才瞥见两位,他还想遮掩一二。

    没曾想,夏仁竟直接找上屠洪,还邀其移步内堂详谈。

    钦差遇袭的消息雷乾早已耳闻,但他笃定此事绝非太平教所为。

    一来师出无名,二来非是他雷乾自夸,他如今好歹也是太平教金陵分舵的舵主,若是真遇上袭杀朝廷钦差这等大事,他绝对会收到消息,且成为袭杀任务的主要战力。

    可从始至终,他都未接到任何相关部署。

    是以,屠洪此次光顾东青帮,雷乾本想在比试后将一些话挑明。

    不曾想,二位供奉居然亲至,可以见得对此事的重视,还有其中牵扯出的莫大干系。

    “如此开诚布公,真的是上策吗?”

    雷乾心头疑虑翻涌,甚至悄悄瞥了一眼屠洪方才身侧的蛇矛,思索着要不要偷偷差人撤下。

    “哈哈哈,夏公子这般直言不讳,我喜欢!”

    屠洪忽然朗声大笑,目光紧锁着与自己对视的夏仁,对方眼中不见半分闪躲与惶恐。

    雷乾见到这一幕,也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可见太平教与朝廷势同水火的传言,在庙堂上并没有多么深入人心,最起码像屠洪这种武将并没有与生俱来的敌意。

    ……

    “屠将军入驻金陵当日便以雷霆手段平息了两大帮派的争端,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夏仁对屠洪的气度颇为欣赏。

    同样是武夫,他敢在屠洪面前挑明身份,可一想到家里那个成天戒备着自己,目光如刀的女锦衣卫,他就忍不住扶额叹息。

    “夏公子才是奇人,圣贤传人,苏家赘婿,武道宗师,圣教供奉……”

    屠洪神色复杂,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刚及弱冠的年轻人,竟身兼如此多的身份。

    更令他佩服的是,对方此刻正处于北镇抚司的监视之下,却竟敢向自己透露敏感身份。

    这份底气与勇气,加之对人性的精准揣摩,让屠洪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位投笔从戎的参军常念叨的文绉绉的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既如此,屠统领打算问雷帮主的问题,还要再询吗?”

    夏仁开口,黑色的瞳仁中似乎有直刺人心的犀利。

    “不必了。”

    屠洪摇头,当然没必要。

    他与神捕司那位大人通过消息,太平教只是金陵那帮人的幌子。

    若非需要配合消息发酵,给外界施上“朝廷将矛头对上太平教”的障眼法,他都不会亲自跑上一趟。

    “神捕司那位,最近可有进展?”

    本该占据会谈主动的屠洪,却被夏仁连番发问弄得一时语塞。

    “想来是没有。”

    夏仁知晓屠洪不便明说,索性不再追问,“不然她也不会蠢到让我家娘子以组建商会名义接近薛家。”

    “这……”

    屠洪坐立难安。

    这位夏公子竟顶着魔教供奉的身份,在神捕司眼皮子底下安然度日,还敢直言斥责那位女大人“愚蠢”。

    不知该说他口无遮拦,还是赞他胆色过人。

    “安南王一家在金陵经营百年,若没些底蕴就敢与京都废太子暗通款曲,怕是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若说夏仁对岳归砚的评价让屠洪左右为难,这番话更是让他这位神策军指挥使心头剧震。

    这等朝廷机密,连他们怀疑时都不敢明言“安南王”三字,对方却如闲话家常般脱口而出,毫无顾忌。

    “公子虽非朝廷中人,但事关亲王,还望慎言。”

    所幸几人谈话前便已屏退下人,否则夏仁此言一出,本就暗流汹涌的金陵城怕是会掀起惊涛骇浪。

    “我明白你们的顾虑与打算。”

    夏仁并未因屠洪的谨慎而收敛,语气斩钉截铁,“但必须加快行事。”

    “此话何意?”

    屠洪与神捕司女大人皆知,安南王于金陵经营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宛如铁板一块。

    连他这等急性子都不得不暂缓河畔练兵,以此松懈对方警惕,又何来“从速”之说?

    夏仁未答,曲指一弹,紧闭的窗户轰然洞开。

    屋外暴雨如注,裹挟着妖风灌入秘室,打湿满地青砖。

    顺着窗口望去,外秦淮河浊浪滔天,船夫的呼喊声隐约传来。

    更远处,村落农田间,农夫捧着被雨水泡烂根系的水稻唉声叹气,纵使拼力疏通淤水,又怎敌得过连天瓢泼的雨势?

    “屠统领可知这雨下了多久?”

    夏仁起身远眺,河岸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号子声,“自文脉之争后,已半月有余。”

    屠洪走向窗边,望着翻涌的河面若有所思。

    “书院有位擅观星象的先生。”

    夏仁拂袖长叹,语气陡然凝重,“他说,金陵此般雨势,酷似甲子之前——”

    话音未落,窗外惊雷炸响,河水倒卷的漩涡中,似有龙影在浊浪里若隐若现。

    屠洪猛地看向夏仁,只见对方眼中映着闪电寒光,缓缓吐出后半句,“那年,南方水患,民不聊生,流民中出现了一个叫‘圣公’的人。”

    “嘉佑三年,南方动乱,贼人号‘圣公’,率乱民起势,同年五月攻陷金陵,史称‘圣公之乱’。”

    屠洪也算历经两朝,对先帝在位时的大周诸事印象深刻。

    况且,作为一名武将,外战御敌与内乱平叛本就是必修之课。

    “我教前些日子截获了一封安南王府外送的书信。”

    夏仁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屠洪,“信上有个称呼颇有意思。”

    “什么称呼?”

    屠洪不敢马虎,连忙追问。

    “明公。”

    两个字如冰锥砸在檀木桌面上。

    屠洪瞳孔骤缩,这称谓在史料里如雷贯耳:甲子前“圣公之乱”时,乱民对其领袖的尊称正有“明公”二字。

    夏仁指尖划过窗棂上的雨痕,续道:“眼下北疆战事胶着,三十万大军正与蛮族拉锯。若此时南方趁水患起事……”

    他没有说下去,却抬手指向窗外。

    浑浊的秦淮河正卷着枯枝败叶奔涌,河岸边流民搭建的窝棚在暴雨中摇摇欲坠,隐约传来老妪哄孩子的啼哭。

    屠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朝廷……”

    屠洪喉结滚动,竟一时说不出话。

    神策军虽驻金陵,但精锐早已调往北方,若安南王真以“明公”之名振臂一呼,借着天灾裹挟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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