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
老叫花子惊叫出声,满是泥污的手摸向岳归砚还未收鞘的环首刀。
岳归砚眼底掠过一丝不适,却未收回,任由老头三指捏住雪亮的刀背,提到眼前细细打量。
“大周龙雀,竟是大周龙雀。”
老叫花子啧啧称奇,刚才还追着粥勺不放、连双刀李虎都不放在眼里的老馋虫,此刻竟然被一把刀所吸引。
“怎么,你个糟老头子想要?”
夏仁把粥桶搬到一旁的摊位,其他灾民还饿着肚子在。
说着,他瞥了一眼墨眉拧起,强忍着不适而呼吸加剧导致胸膛起伏的岳归砚,很不地道地笑出声来,“你有洁癖?”
“你!”
岳归砚银牙紧咬,她真搞不懂夏仁给苏映溧灌了什么迷魂药——这书生根本就是个腹黑的坏心眼。
“老头子我以前听一个使刀的老杂毛说,天下万般兵刃,唯大周龙雀最是犀利,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老汉仍是欣赏个不停,岳归砚不忍见刀背上的肮物,只能是侧过雪白的脖颈,选择闭眼不看。
“你要这么喜欢,跟她换不就是了。”
夏仁甩了甩有些酸涩的胳膊,施粥可是个体力活。
一条手臂端着米长的木勺,一舀一扣都是有学问在里面的。
奈何神捕司的锦衣卫脑袋大多缺根弦,瞧不出其中奥妙。
若是神策军指挥使屠洪和东青帮的雷乾在一旁好好观摩,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
“去去去,你这小子,说话没个正经。”
老叫花子观摩了好半晌,才恋恋不舍地将刀放下。
岳归砚赶忙收刀入鞘,生怕御赐的宝刀再遭玷污。
“刚才那后生都叫咱老叫花子,老叫花子手上就一个破碗,怎换得宝刀?”
缺牙的老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可不就是讨口子的模样。
“老前辈可是谦虚了。”
夏仁朝老叫花子手上握着的拐杖努了努嘴,“打狗棒也是天下数得着的神兵了。”
“那竟是打狗棒?”
岳归砚只瞧出眼前老人不简单,但具体什么来历她没摸清楚。
经由夏仁提点,她这才恍然,“前辈莫非是丐帮的洪帮主?”
那可是甲子前就成名的武道宗师,江湖中最神秘的存在。
二十年前,天机阁编撰的江湖“宗师榜”重新排序,洪祥的名字不在其上。
众人皆以为其已经身陨,没想到此刻竟悄无声息地现身金陵,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世人皆说我这大狗棒是千年铁斑竹所制,坚不可摧,老夫本也如此认为。”
老叫花子,实名洪祥的武道宗师盯着脸上笑意盈盈的夏仁,幽幽道,“后来被个藏头露尾的家伙砍了一剑,这才晓得什么叫神兵亦有差距。”
老叫花子手腕一翻,五指一紧,手上原本黢黑的拐杖像是蛇蟒蜕皮一般,其上的黑皮悉数剥落,露出其中的苍翠欲滴。
晶莹剔透的竹身历经千年,依旧圆润光洁,好似玉石雕刻成的一般。
然而就在棒身的中间,却有一道不算长,但却极为惹眼的白痕,看样子,是不久前留下来的。
“千年铁竹,便是九天雷廷也无法击溃,这如何使得?”
岳归砚惊讶于自己手上大周龙雀齐名的打狗棒,竟会被利器砍出裂痕,而且听起来还是一柄宝剑,当即也是来了兴致。
她平日里话不多,但此刻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
“那剑身长三尺三寸,漆黑如墨。”
老叫花子讲起往事时,仍旧目光紧锁着夏仁,似乎想从这书生的白净脸孔上看出些什么,“最奇的是,那剑未曾开刃。”
“九渊,墨剑九渊。”
岳归砚斩钉截铁,腰间的天下第一刀大周龙雀在听到剑名时竟震颤起来。
神兵有灵,受激时会震颤不停,几欲出鞘。
岳归砚素手抵住刀柄,才渐渐停歇。
“世间竟有此等神兵,不知是出于何人之手?”
夏仁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哼,一个藏头露尾,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
老叫花子冷哼一声,没能从夏仁的脸上瞧出什么异样。
“那人莫非是夏九渊?”
岳归砚出声推测,“江湖上,只有两人曾手持九渊,一是那太平教魔头夏九渊,二是其私生子九公子。”
“江湖传闻多有不实。”
老叫花子忽地蔑笑出声,“想那号称‘窥得天机’的天机阁,当年编宗师榜时,还不是以为老头子我死在了那个犄角旮旯里。”
“况那太平教的二先生也惯是个爱玩弄计谋心术的,真真假假,总是让人看不清。”
老叫花子老气横秋,谈起这些江湖秘闻时,倒真有了几分宗师风度。
“这世上之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看的那般清楚又有何益?”
夏仁并不苟同老叫花子势要刨根问底的态度。
在他看来,真又如何,假又何妨,总是一个剑客朝那甲子前就闻名天下的宗师砍了一剑。
要说也是老家伙气量小,记恨到现在。
“便是吃了你五碗粥,老头子我还是喜欢不起来你这臭小子。”
老叫花子怎么瞧这细皮嫩肉的后生怎么不爽利,现在的武道宗师都这般不尊重前辈了?
“得得得,我再去给您打一碗,您吃了第六碗,总该好些吧。”
夏仁受不了老叫花子幽怨的眼神,捧着破碗就给对方盛了一海碗粘稠的晶莹米粥。
不就是竹子上多了一条剑痕?
至于吃了五碗白米粥还不消气?
“老前辈,您接着,就当后生替那个不长眼的剑客赔罪。”
夏仁双手捧着,老叫花子虽是不满却也接了过去。
不然他的海碗这般脏兮,他若不吃,真就浪费了这白米粥。
宗师可以任性,但唯独对食物,需要抱着十足的敬意。
老叫花子吸溜着,吃了第六碗,肚子也是圆滚了起来,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他昏黄的老眼打量着眼前两位一男一女,极为年轻的武道宗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坏笑起来。
“姑娘,你天生寒玉之体,练那‘九幽玄冥功’自是妥当。”
真就是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老叫花子仅凭岳归砚方才出刀时一闪而逝的武道真气就察觉出了其所学的功法。
这份眼力劲,夏仁是自愧不如的。
“可这玄功练到第八重,便需要走阴阳调和的路子。”
老叫花子指出岳归砚的痛点,“不然,此生无望第九重啊。”
“前辈所言,晚辈定当谨记。”
侥幸得到前辈高人点拨,岳归砚自是欣喜,只是不知具体法门,一时间若有所思。
“糟老头子,你盯着我作甚。”
夏仁觉得眼前这老叫花子没憋什么好屁,哪有老头子这般色迷迷地盯着一个年轻后生。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老叫花子从衣襟中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黄皮书,扔给一头雾水的夏仁。
还没来得及翻看,便又听老叫花子与岳归砚说道:“姑娘,你日后若是难以克服寒毒侵蚀,可寻这臭小子找解脱之法……”
“小子,你交代给我的事,我会去做,日后两不相欠!”
老叫花子爽朗的大笑声在四周回荡,却是不见其踪影。
排队吃粥的灾民见了,只以为是神仙下凡,纷纷伏地叩首。
“神神叨叨的……”
夏仁嘀咕了一句,信手翻看书页,但竟是匆匆一瞥,便“啪”地一声合上了。
岳归砚虽不明白为何老前辈会将帮助自己的功法交给夏仁,但只觉得是高人深意,恐是时机未到,这才将秘笈寄存在夏仁那里,待自己日后取用。
“洪前辈将秘笈交予你,还望你妥善保管,不然……”
岳归砚腰间大周龙雀出鞘半寸后收回,适当警示一二便足够了。
“还有,老前辈最后一句话是何意,你交代了什么?”
岳归砚看着脸色突然变红,神色慌张的夏仁,怀疑道,“莫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