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茶香袅袅,氤氲着一室安宁。
谢绵绵微微垂着眼眸,长睫如蝶翼般轻颤,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思绪。
忽然,她朝身侧的齐嬷嬷看了一眼,又望向车帘外。
齐嬷嬷是看着谢绵绵长大的,很多时候两人会有无需言语的默契。
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抬手缓缓撩起车帘,将目光投向了坐在车辕处的少年。
“安之啊,”齐嬷嬷像是闲来聊家常,说道:“老身看你这举手投足间,真不太像是寻常农家子。你还识字是吧?这可不容易。”
陈安之闻言,先是一愣,又被齐嬷嬷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嬷嬷过奖了。其实我可没您说的那么好,我以前平日里就是跟我爹干些农活,卖点东西。”
齐嬷嬷似乎对此很好奇,又问:“那你小时候呢?定然是好看又听话的小儿郎。”
“我小时候的事……”陈安之顿了顿,眼神有些迷茫,“大多都记不清了。我爹说,我在河里溺水的缘故,丢了一些从前的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来。”
齐嬷嬷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追问:“溺水?你是在河边长大的?”
“嗯。”陈安之点了点头,似乎在回忆那遥远的过往,“我爹说,我是他们在河边捡来的。那时候我已奄奄一息,是我爹把我抱回去养大了。”
“捡来的?”齐嬷嬷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随即又化作了深深的惋惜,“看你这面相,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书香门第或是官宦世家出来的。”
陈安之微愣,随即苦笑一声:“嬷嬷您就别打趣我了。我要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会流落到河边?我爹也是临过世前,才将这件事告诉我。”
齐嬷嬷微微握紧手指,面上努力保持镇定,“那捡到你时,身上可有什么信物之类?也好日后寻找你的亲生父母。”
陈安之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贴身的衣襟,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有些陈旧、边缘甚至磨损了的荷包。
那荷包被他保存得极好,显然是常年贴身携带,染上了他的体温和气息。
“只有这个。”陈安之捧着荷包,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平静,“我爹说这是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带着的。他让我好生收着,说不定将来能派上用场。”
在他爹去世后,这世间只有他孑然一身。
陈安之总会摩挲着这个荷包,想着,万一,哪天他的亲生父母找来了,也好有个凭证。
虽然他觉得仅凭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荷包,不可能当做什么凭证信物。
可他就是舍不得丢,还努力保管好。
万一。
万一呢?
他在这世间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陈安之抬眼望着齐嬷嬷,又越过齐嬷嬷望向她身后的恩人小姐。
其实,现在,他也不是一个人了。
齐嬷嬷伸手接过荷包,指尖触碰到那布料时,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块云锦。
虽历经岁月侵蚀,颜色已有些暗淡,但那细密的丝线,繁复的暗纹,以及那独特的织法,绝非寻常百姓家能用得起的。
十多年前,即便是在王城,也只有那些顶级的权贵世家,才有资格享用这般奢华的料子。
“这荷包……”齐嬷嬷的声音有些暗哑,她低头细细摩挲着那上面的暗纹,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双面绣技法。
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陈安之一眼,“安之,你这荷包不简单。你切记,除了我们,万万不可再轻易对旁人提起。”
陈安之看着齐嬷嬷严肃的神情,重重地点了点头:“嬷嬷放心,若不是姑娘和嬷嬷,我也不会说的。”
齐嬷嬷缓缓松了口气,将荷包还给陈安之,见他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
放下车帘,齐嬷嬷转头看向谢绵绵,压低了声音,语气中难掩激动:“姑娘,这孩子……恐怕真的造化不小。您救他,当真是结了个大大的善缘。”
谢绵绵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才微微挑眉,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嬷嬷的意思是,他真跟长公主府有关?”
齐嬷嬷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陈安之身上,满是唏嘘:“老奴第一次见他便觉得眼熟,这回见了长公主,又看到了阿琴的反应,才想起来。这孩子的眉眼,简直跟长公主府已过世的那位驸马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长公主府驸马?”谢绵绵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温热的茶水荡起一圈涟漪。
“是啊。”齐嬷嬷陷入了回忆,声音低沉而感慨,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京城,“当年长公主与驸马的故事,王城里谁不知道?驸马爷虽出身寒门,但才情冠绝天下,又貌若潘安。长公主对他那是一心一意,两人恩爱无比,羡煞旁人。”
“可惜啊……”齐嬷嬷叹了口气,“驸马爷身子骨向来孱弱,后来长公主诞下一位小世子,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极得宠爱,驸马爷的身子也好了不少。本以为这是一段佳话,谁知天不遂人愿。”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透着几分莫名的悲凉:“在那孩子四岁那年的花灯会上,竟然丢了。长公主发了疯似地找,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却始终杳无音信。驸马爷也是因为忧思过度,身子彻底垮了,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长公主至今未再嫁,守着那份思念过了这么多年。”
谢绵绵心中猛地一跳,也是花灯会丢的?
她抬眼看向齐嬷嬷,问道:“嬷嬷,他是哪一年的灯会上丢的?”
齐嬷嬷想了想,笃定道:“是永熙十三年的上元节。怎么了,姑娘?”
永熙十三年。
谢绵绵眨了眨眼睛,觉得很巧合。
她,也是在永熙十三年花灯节丢的!
真是巧合吗?
谢绵绵想不通。
想不通没关系,她家殿下一定知道。
要赶紧回去给殿下写信!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简直说不完!
想到自家殿下,谢绵绵不禁有些着急。
不知道后来殿下如何了?
平安离开长公主府了吗?
还有人刺杀他吗?
她那人美心善身娇体弱的殿下,今日可真是受惊了。
……
此时此刻,被谢绵绵牵挂的太子殿下,正靠坐在一张美人榻上,神态慵懒随意地撸着手边的黑猫。
银色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却挡不住那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美眸。
不远处有黑衣侍卫腰佩利刃,面无表情地立在阴影里。
烛光摇曳中,映照出密室四壁悬挂着的铁链、烙铁等刑具,烙铁泛着暗红余温,铁链上凝结的血珠滴落,晕开点点黑痕。
铁链拖地的脆响偶尔划破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段泱这龙章凤姿的贵气天成格格不入。
“殿下,人带到了。”
两名侍卫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