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滚珠般落下。
十年。
整整十年。
那年花灯节,王城最是热闹。
四岁的儿子拉着她的手要糖人,她转身付钱的须臾,再回首,人已不见。
禁卫军、京兆尹、侯府私兵,几乎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只寻到一只小小的虎头鞋,孤零零躺在护城河边的泥泞里。
驸马本就体弱,经此打击一病不起,三年后撒手人寰。
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气若游丝,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愧疚:“静姝……找、找到我们的晏儿……”
驸马走后,她本想随他去了。
可一想到驸马的嘱托,想到或许有一天儿子还会回来,她便咬牙撑了下来。
万一呢?
万一儿子还活着,归来寻不到娘亲怎么办?
夫家劝她过继一个孩子,她最终选了驸马的侄子叶承泽。
可那孩子再乖巧,终究不是她和阿宴的孩子啊!
这些年来,她从未放弃过寻找儿子,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久而久之,那份希望便渐渐被绝望淹没,只剩下无尽的思念和愧疚。
可今日琴嬷嬷的话,却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她灰暗的世界。
“他在何处?”长公主声音嘶哑,“那少年如今在何处?”
“是谢家小姐救的人,眼下在谢府。”
琴嬷嬷忙道,“老奴已同阿齐说好,暂且保密,暗中查证。”
长公主拭去眼泪,眼神渐趋坚定:“查!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楚!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若真是我的念儿,这些年在外不知受了多少苦,不能再惊着他。”
念儿,叶承念,阿宴亲自给他们儿子取的名字。
“还有,”长公主望向窗外,神情肃然,“此事绝不可让承泽知晓。”
“是,老奴明白。”琴嬷嬷神色一凛,重重点头。
眼见长公主燃起希望,激动之后的琴嬷嬷却逐渐冷静下来,有些懊恼自己过早给出猜测,便小心安抚道:“殿下……老奴还是要提醒殿下,万一……万一那孩子不是小世子,您……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莫再受打击了。”
“我知道。”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失望太多次了,难得这回有希望,她便不想放弃,“可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我也要试试。若是真的,那我的念儿便找到了!我也能给阿宴一个交代了!”
他到死都惦记着他们的儿子,若是知道念儿还活着,他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长公主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期盼,多年的压抑与思念在此刻尽数爆发,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脆弱,却又因这突如其来的希望而充满了力量。
琴嬷嬷看着她,心中酸涩,连忙应道:“殿下放心,老奴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琴嬷嬷转身快步离去,暖阁里只剩下长公主一人。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飘落的树叶,眼神温柔而期盼,轻声呢喃:“阿宴,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念儿,或许还活着……你再等等,再等等我……”
……
与此同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正急匆匆地驶向皇宫。
马车里,安乐县主赵灵溪脸上满是急切与激动,手中紧紧攥着一方丝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那张脸,真的,太像了!
……
彩霞漫天,染透了重华宫的琉璃瓦。
荣贵妃赵玉璃斜倚在紫檀木嵌螺钿的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
殿内鎏金兽首香炉吐着袅袅青烟,是御赐的龙涎香,彰显着当今圣上对她独一无二的恩宠。
“娘娘。”大宫女碧荷轻手轻脚地掀开珠帘,“安乐县主递了牌子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荣贵妃懒懒抬眸:“让她进来吧。”
片刻,赵灵溪匆匆入内。
她神色慌张,连行礼时都觉得膝盖微颤,“姑母!我今日在长公主府,瞧见了不得了的事!”
“慌什么。”荣贵妃慢条斯理地坐直身子,声音温淡如浸月春水,“坐下慢慢说。”
赵灵溪哪里坐得住,凑到榻前压低了声音:“姑母,今日宴上,我瞧见一人与您生得一模一样!眉眼轮廓、唇形下颌,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比二皇子都像您!若非隔着重重竹影,他走得又快,我险些便要上前细问了!”
荣贵妃摩挲玉佩的手指微顿,眼波流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转瞬便敛入眼底,淡淡道:“天底下容貌相似者多如过江之鲫,许是宗室旁支的家眷,或是远房亲眷,不值当这般小题大做。”
“绝非偶然!”赵灵溪急得往前半步,声音都拔高了些许,“他的眉眼模样,真的与姑母您别无二致!虽然他很快戴上了那张银色面具,但我保证看得非常清楚!我们宗室旁支也不曾见过这等人物!”
“银色面具?”荣贵妃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捏着玉佩的指节泛白,“除此之外,还有何特征?”
赵灵溪凝神回想,眉头微蹙,“他着一身玄色云锦大氅,戴着一张银色面具,其余便未曾看清了。那人看上去有些高瘦,但周身气场莫名凛冽。”
殿内龙涎香骤然凝滞,荣贵妃沉默半晌。
再抬眸,她的眼底已无半分笑意,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此事你不必再提,亦不可告知任何人。不过是场无稽误会,回头我自会处置。”
“可是姑母——”赵灵溪还想说些什么。
“退下吧。”荣贵妃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玉佩在指间重重一捻,“本宫乏了,要静养片刻。”
“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微微一顿,荣贵妃的声音冷了几分,“包括你父亲。”
“是。”赵灵溪虽满心疑窦,却不敢违逆,只得躬身告退,“那灵溪回去了。”
待赵灵溪离开,荣贵妃忽然看着身边伺候的碧荷问道:“本宫记得,今日太子也去了长公主府?”
“是。”碧荷道:“那边得到的消息正是如此。”
银色面具……
荣贵妃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忽然想起什么,眼神骤冷:“今日安排的事,如何了?”
碧荷恭敬回道:“娘娘恕罪!那些人……至今一个都没回来。”
“一个都没回来?”贵妃的声音拔高了些,随即又压下去,“三名死士,全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折了?”
“是……”碧荷努力想要劝慰荣贵妃,“可能还在回来的路上……”
荣贵妃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们不会回来了。灵溪都来过了。”
若是这次的刺杀得手,怎么会有赵灵溪见到的机会。
荣贵妃觉得赵灵溪看到的那个人很大可能就是太子!
至于那张跟她相似的脸……
她冷笑一声,估计又是皇后那个黑心妇的阴谋诡计吧!
纵然如此想着,可赵灵溪的话还是忍不住在她心头徘徊:比二皇子都像您!……
而且,这些年,她真不觉得皇后对那太子有多好。
否则,怎么会给了她这么多机会对太子下手呢?
有时候她也不忍心,可谁叫那太子挡了她儿子的路?
她也不过是为儿子争前程的一位母亲罢了。
荣贵妃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若有所思。
“碧荷。”贵妃转身,指了指桌上的杏仁酥,眼中寒光闪烁,“差人送去东宫。”
“娘娘,恐怕那边不会收——”
“送去。”贵妃打断她,“就说是本宫的心意,必须当面呈给太子。”
她倒要看看,若长公主府中的那个是太子,那此时东宫里会有谁来接这份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