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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越狱

    师屏画吃了顿寡淡的午膳后,张三突然抱着肚子在地上哼哼。师屏画心里咯噔一下,疑心行烟带来的菜里真有毒,也顾不得嫌弃她一身脏乱,赶忙扑到她身边:“怎么?你很疼吗?”

    张三满头是汗,只顾着诶哟诶哟打滚。

    “快来人啊!快来个郎中啊!有人中毒了!”师屏画忙叫道。

    她银子给够,又是开封府尹都要礼让三分的人,张三的命也跟着金贵起来,狱卒很快带进来一位郎中。

    郎中放下药箱:“你把她枷锁取了。”

    “她可是死刑犯!”

    郎中怪道:“她都要死了,你给她看病干嘛?”

    狱卒想想确实:“那今天就看在师娘子的份上,破例一回。”

    张三倒在地上神志不清地呻吟,狱卒解开了她的镣铐:“行了,你……”

    话没说完,张三突然一甩锁镣,铿得一声砸在他的额角。狱卒应声而倒,扑簌落进干草堆里,额头蜿蜒落下血渍。

    郎中“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起身,张三已经抄起药箱里浸了蒙汗药捂住了他的嘴。郎中被她摁着,用力挣扎了几下,很快就晕了过去。

    师屏画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呆呆地落坐在茅草堆上,吓得浑身直抖索。这就是杀人犯吗?她跟她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张三动作麻利地剥下狱卒的甲胄换上,把他拖进黑暗中。又扒了郎中的行头递给师屏画,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

    “给、给我的?”师屏画的嗓子眼儿都在发颤。

    张三用力点点头,一张黢黑的脸上笑得腼腆,但师屏画哪里敢不从?也等着她抄起镣铐给她一下子吗?

    一刻钟后,师屏画穿着蓝布青衫、背着个药箱,跟在身材矮壮、腰挂锁镣的“狱卒”身边,战战兢兢走在甬道里。

    根本走不出去的吧?

    来路上,她可是通过了层层关卡,防备不可为不森严。

    前方有一伙衙役巡视而过,师屏画都准备好被逮个正着,可惜擦肩而过,他们都没验令牌。师屏画暗中观察,发觉这伙人也鬼鬼祟祟的,一时之间多了个心眼。

    没过多久,就听见背后的狱卒问:“你们什么人?!”方才那群衙役竟然抽出刀来,二话不说杀了盘问的狱卒,直奔女囚所。

    这下子牢里可乱了套,所有衙役都奔着那伙人去了,张三先是领着师屏画在手边的牢房里躲了会儿,再趁乱逃出了大牢。

    师屏画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只觉得古代人民的生活真是太刺激了。急匆匆跑过殿前广场,一路上也没有人盘查他们,她甚至看到衙役按着刀往大牢赶,谁会在意一个带着郎中的狱卒?

    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时,师屏画都不敢相信,她们竟然就这样成功越狱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很多时候是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跟你同舟共济的人会一言不发地干出什么浑事来,让命运的小舟一头扎往未知的方向。

    *

    林立雪铁青着脸走到女囚所时,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倒着八具尸体。就在片刻之前,开封府牢有人劫狱,最后还是宋时雨熟谙刀马功夫,才把刺客尽数诛灭在牢里。

    “一个活口都没有?”

    “他们嘴里藏了药,见势不好,便都自尽了。”

    “师氏呢?”

    “连同张氏,都失踪了,没有找到她们的尸体。”

    “那就是劫走了——他们可有动其他犯人?”

    “不曾。”

    林立雪回想起午后,那小娘子哭哭啼啼说过的“郎君之贵,贵不可言”,冷笑一声:“还当真是金贵得很呢。为了劫个小娘子,枉顾国法家规,这可是天子脚下,他当我林立雪是什么人,当开封府是什么地方?!你立刻带人去问问姚谦,他这儿媳,究竟是在给谁当外室?现在不是藏匿家丑的时候,他得给我个准信!”

    “是。”

    林立雪前脚处理完这起蹊跷的劫狱案,后脚就收到了一封请帖。他坐镇开封府,身份敏感,要务繁多,很少出席宴会,大家都晓得避嫌的道理,谁会请他赴宴?

    他眼风一扫,“大理寺卿魏承枫敬上”五个字龙飞凤舞,霸道万分,林立雪立即眉头一皱。

    魏承枫乃魏侯与长公主的独子,但林立雪素来厌恶此人,并不想与他多有瓜葛。

    这人缘是魏侯与前妻所生,身份微贱,名声恶劣。十六岁考取明法科出仕,不久因为在朝会大典上殴击晋王殿下被刺配流放,机缘巧合从军中升迁,在地方经营数年,一路从知县做到知府,已算是年轻一辈中极为精明强干的了。

    林立雪的属地曾与魏承枫的毗邻,知道这位年轻后生颇有手段,能把边境驻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若是这样下去,也未尝不是国之干城。

    奈何年前,他上书一封,奏称燕王谋反,先斩后奏查抄其家。等圣旨下来,揭开封条,竟活活饿死了二十多口人,震惊朝野。

    但是魏承枫非但没有因为抄家抄出人命获罪,反而严刑拷打取得谋逆口供,上交朝廷,接下来的旬月间,授命主持燕王逆案,斩杀、流放四千余众,直杀了个人头滚滚。

    那段时间,皇城每天都有杖毙的官员拖出来,血染丹陛。整个汴京乃至整个天下都风声鹤唳,朝野上下难得众口如一地称呼他为——疯王公。

    燕王临死前嘲讽道:“祝君站在陛下身边千秋万代。”便是对此君野心的最大注解。

    燕王原是先帝三子,先帝将皇位传给当今圣上后,圣上便十分忌惮先帝一脉。燕王为了自保,辞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回到封地,终日抚琴弄画,然而依旧逃不过挥来的屠刀。

    而魏承枫因为平逆有功,得到今上青眼,仕途青云直上。

    林立雪是正经进士出生,从小读的圣贤书,属于朝中清流。对于这种踩人骨血上位、一心贪恋权位的奸臣,自然多有不耻。

    前日里魏承枫调任回京,官拜大理寺卿,负责全国刑狱复核,并五品以上官员案司。他在燕王逆案中就重用酷吏,引得人心惶惶,不知道这汴京繁荣之下,要多埋藏几多枯骨,王谢堂前,要被抄掉多少家底。

    “我与他素无瓜葛,他为什么回京第一日就请我赴宴?”林立雪脑中突然电光石火,看了看鱼贯抬出的尸首,师氏的那番话瞬间变得不再那么模糊了。它变得鲜明,深刻,不断伸长蔓延穿成了一条线:魏承枫位高权重炙手可热也并没有谈婚论嫁,年二十五,仍然没有任何婚事的动静……

    而姚家一出事,他便回来了。

    据说昨夜送师氏来报官的,是伙行踪诡秘、深谙刑统的官人。

    除了他,这朝野上下谁还会如此大胆泼辣,谴死士往开封府劫人?这不是疯子做派是什么?!

    林立雪在那一刻,确定自己看穿了这汴京城盘根错节中阴影里,一条勾连的暗线。那是一条从姚府后宅里蔓延出的红线,连向了魏侯府上。

    那雪冷冰清的美人身后,竟站着疯王公!

    “岂有此理!”林立雪大怒,“嚣张跋扈,竟至于此,他竟还敢会我,他当我怕了不成?!”

    师屏画打了个喷嚏,丝毫不知道在林立雪心里,她已是疯王公的外室。

    自打逃出开封府,张三一直走在前头,冷不丁钻进了条小巷,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她,还对她招招手,眼中充满着热切。

    师屏画晕晕乎乎跟上了她的脚步,打量着她粗短的背影,想到自己祖上三代都是循规蹈矩的老实人,这辈子犯过最大的事儿,也就是抄人作业。然而因为这个疯婆子,她现在不但杀了人,还越了狱,罪加一等,不凌迟也得凌迟了,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立刻呼救引来官差把她扭送回开封府、然后和林立雪陈情她只是个可怜的人质?

    不行,保不齐这婆子发起疯来就一刀捅死她。她是见过张三的身手的,都说疯子力气大,更何况她疯得还挺狡猾。两个大男人尚且不是她的对手,她这个除了跑得快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么能惹了她后全身而退?

    再者说来,回去蹲大牢,也没什么好的。她还是姚元琛案的凶犯,万一查到最后真是她杀的,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千刀万剐还是太痛了,她赌不起。

    而且她前脚进了开封府大牢,后脚居然有人劫狱,别是姚家派来杀她的吧?要真是那样,回去更是自寻死路,有可能睡着睡着,就被一根白绫吊死了。

    总之既然逃出生天,断然没有回去的道理。师屏画打定主意先跟着张三混,要是不幸被官差抓住了,她再把一切推到张三头上也不迟。反正这也不算是撒谎,天可怜见,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越狱,都是这个疯女人逼她的!

    张三带着师屏画在巷子里穿梭,她对这一带很熟悉。师屏画惊叹于这个城市还有这么拥挤的巷子,往往以为走到了尽头,一拐弯又是山重水复。穷人们对于空间的利用总是极尽所能。

    不久之后,她们拐到了大泥沙街上的水楼。

    所谓水楼就是最低级的妓院,不管白天黑夜都在营业,毕竟这里招待的只是普通的贩夫走卒,几个铜板就能在里头的大通铺里乐上一遭,不像勾栏院里还有姑娘倚门卖笑——被卖进这里的女人,通常是笑不出来的。

    师屏画不禁对着张三的侧脸好奇:听说她就是在妓院里当众杀了丈夫,这就是案发现场?这可真是个狂徒,杀了人还敢逃回来,是有什么变态杀人狂回作案现场观摩杰作的癖好吗?一时之间吓得瑟瑟发抖。

    她们两人俱是男装,四不像的,一进门就惹人瞩目。不过张三一身官差打扮,背后还跟着个“郎中”,龟公也不敢怠慢:“……二位做什么?”

    张三不说话,绷着嘴角一路直杀到后院。

    后院中央站着个老妇人,说话亮堂,刚迎一位客人进门:“……爷您总算来了,林姑一直记挂您呢!听说您要来,一早就候着了——二位爷有何贵干?”

    师屏画清楚地看到,“干”字还没说完,那妈妈眼中就浮现出清晰地恐惧:“啊!杀——”

    “杀人了”三个字被堵在了她嗓子眼里。

    张三直接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推搡进了屋子。

    师屏画被吓得呆滞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是看着张三手中亮晃晃的刀,只悄默跟进了门,大气不敢出地站在一边,假装自己只是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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