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王朝,承平二十八年,腊月廿六。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京城,不见雪花,却比下雪时更觉干冷刺骨。今日是靖王纳侧妃的日子,但靖王府门前冷落车马稀,连寻常富户娶亲的热闹都没有,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的王府侍卫像木桩子一样立在门口,透着一股拒人**里之外的肃杀。
一顶再普通不过、连点像样装饰都没有的青布小轿,从沈府侧门被悄无声息地抬了出来。没有吹打,没有陪嫁,只有李嬷嬷带着一个沈清辞从未见过、满脸不情愿的小丫鬟跟着,算是沈家最后的“体面”。
轿子里的沈清辞,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颜色也过于老气的绯色嫁衣,这是柳氏仓促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盖头下的脸上,没有新嫁娘的羞怯,也没有被迫替嫁的悲苦,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她能感觉到轿子轻微地晃动着,听着外面街市隐约传来的、与这顶喜轿格格不入的喧闹人声。
这正合她意。低调,才好办事。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微微一沉,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几声简短的对话,似乎是王府管事在核对名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接收一件普通的货物。
轿帘被掀开,一股比外面更冷的寒气涌了进来。一只手粗鲁地伸进来,搀扶——或者说更像是拖拽——着她下了轿。
没有拜堂,没有仪式。她直接被那个力道引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穿过几道门廊,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冷。
最终,她被引到一处院子前。
“到了,侧妃请自行进去吧。王爷军务繁忙,今日怕是不得空来了。”引路的婆子声音刻板,说完便松了手,仿佛多碰她一下都嫌脏,转身就走了,连带着那个小丫鬟也被带去了别处安置。
沈清辞自己伸手掀开了盖头。
入目是一个极其荒凉的院子。墙角堆着未化的残雪,几丛枯死的杂草在寒风中抖动,廊下的漆柱斑驳剥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头。整个院子透着一股长久无人居住的死寂和破败。
这里就是她以后要住的地方?比沈家的柴房也好不了多少。
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更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掉漆的桌子,两把歪腿的椅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很好。沈清辞扯了扯嘴角。这样无人打扰的环境,正适合她。
她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那床看起来就硬邦邦的、带着潮气的被子,正想从空间里拿点东西出来改善一下,忽然——
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气,伴随着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猛地从身后袭来!
她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那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她甚至来不及回头,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猛地向旁边一侧!
“唰!”
一道凌厉的掌风几乎是擦着她的耳畔掠过,重重地拍在她刚才站立位置旁边的床柱上!
“咔嚓”一声,那碗口粗的床柱竟应声而裂!
沈清辞心脏狂跳,迅速转身,背靠墙壁,摆出防御姿态,目光锐利地射向袭击的来源——
只见房间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衣襟处却沾染着大片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仿佛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墨发未束,几缕凌乱地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但那双透过发丝间隙看过来的眼睛,却如同雪原上最饥饿的野狼,冰冷、凶戾,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审视,正死死地盯在她的脖子上,仿佛在考虑从哪里下口更容易拧断。
靖王,萧执。
他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带着一身几乎凝成实质的血煞之气和压迫感,逼近沈清辞。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下颌线条绷得极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沈家的女人?”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钝刀磨过石头,带着浓浓的嘲讽和厌恶,“怎么,沈崇明那个老东西,是派你来替他看看,本王死了没有?”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她脸上、身上一寸寸刮过,带着极致的侮辱意味。
沈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因刚才惊险躲过一击而急促的呼吸。她抬起头,毫不避讳地迎上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惊恐尖叫,没有哭哭啼啼的辩解。
她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清晰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失血后的虚弱,却异常稳定:
“王爷若是想杀我,刚才那一掌,就不会拍偏了。”
萧执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