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晨在沈白婕公寓楼下守了一夜。
黑色迈巴赫停在街对面不起眼的角落,车窗半降,雨水不时飘进来,打湿了他的西装肩头。他浑然不觉,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扇透着微光的落地窗上。
凌晨三点,那盏灯还亮着。她也没睡。
这个认知让他枯竭的心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至少在这个夜晚,他们仍在共享同一片清醒的痛苦。
他无数次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号码,却又一次次放下。文字太过苍白,电话太过唐突。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有些错误,必须当面认。
清晨五点,雨势渐歇,天空泛起鱼肚白。那扇窗的灯光终于熄灭。
毕晨推开车门,腿脚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麻木僵硬。他倚着车门站了一会儿,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滑落,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六点十分,公寓楼的门禁开启。沈白婕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浅灰色职业套装,外面罩着米色风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浓重的疲惫。她手里拎着公文包和一个不大的行李箱。
那个行李箱刺痛了毕晨的眼睛。
他快步穿过湿漉漉的街道,在她走向停车场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婕。”他开口,声音因整夜未眠和紧张而沙哑干涩。
沈白婕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在那里。这种洞悉一切的眼神让毕晨更加无地自容。
“我们谈谈。”他说,干巴巴地。
她看了一眼手表,动作刻意而缓慢:“我九点有会,毕总。如果需要洽谈公事,请通过助理预约。”
一句“毕总”,划清了所有界限。
“不是公事。”毕晨急切地上前一步,闻到她身上那缕熟悉的、混合着淡淡咖啡香的香水味,心脏一阵抽紧,“是私事。关于...我们。”
沈白婕微微挑眉,那表情像是在审视一个提出荒谬方案的商业对手。“我们?”她轻轻重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我以为,‘我们’这个概念,在规则游戏结束时就已经不存在了。”
毕晨感到喉咙发紧,所有在车里排练了一夜的措辞,在她冰冷的注视下都变得苍白无力。
“我...看到了你留下的东西。”他艰难地说,“戒指,还有纸条。”
“那么,毕总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她试图绕开他。
毕晨再次拦住她,动作有些仓促,几乎碰到她的手臂。她立刻后退半步,避开了所有接触。那个微小的躲避动作,像根针扎进他心里。
“我错了。”他终于吐出这三个字,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从未在人前如此直白地承认错误,尤其是在她面前。这让他感到一种赤裸的难堪,却又不得不继续。
沈白婕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一份漏洞百出的报告的下文。
“我看了账本,还有你三年前写的那份报告。”他语速加快,试图在勇气耗尽前说完,“我明白了...那八个亿,那些条款...你不是在算计我,你是在...”
“保护你?”沈白婕接过了他的话,嘴角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毕晨,你现在才明白吗?”
她的直白让他噎住。
“我...”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那些所谓的“明白”和“悔恨”,在她承受了多年的误解和冷漠面前,显得如此轻飘飘,毫无分量。
“我为我之前的所有...误解...道歉。”他最终挤出了这句话,语言贫瘠得让他自己都感到绝望。“为我说的那些话,为我做的那些事。为我...没有信任你。”
雨水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她的风衣肩头。她没有动,也没有去拂拭,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映不出任何波澜。
“道歉我收到了。”她淡淡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确认一封无关紧要的邮件,“如果没有其他事...”
“我们能重新开始吗?”毕晨冲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住了。这不是他计划内的话,却是在这个瞬间,他最真实的渴望。
沈白婕终于笑了,那笑容短暂而苍凉,带着无尽的疲倦。
“重新开始?”她重复着,摇了摇头,“毕晨,游戏不是这样玩的。规则是你定的,筹码是你放的,现在你发现赌输了,就想掀翻桌子重来?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看了一眼他身后那辆价值不菲的迈巴赫,以及他即使狼狈也难掩精英气质的身影。
“你站在这里,说着道歉,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身段。”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诛心,“但你知道吗?你连怎么好好道歉都没学会。你的‘对不起’干巴巴的,像是被迫念出的台词,里面装的不是悔恨,只是你的不甘心和挫败感。”
毕晨僵在原地,感觉每一寸皮肤都被她的话语剥开,露出里面丑陋的真实。
“我用了三年时间,试图让你明白,婚姻不是商业并购,爱人不是谈判对手。”她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被她压制下去,“我失败了。所以,我认输。”
她拉过行李箱的拉杆,轮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别再守在这里了,毕晨。回去你的商业帝国,那里有你要的规则和秩序。至于我们...”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决绝,“游戏结束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给他阻拦的机会,拉着行李箱,径直走向停车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清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遥远。
毕晨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他看着她打开车门,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汇入清晨逐渐繁忙的车流,最终消失在街角。
他第一次放下身段的道歉,被她彻底地、平静地无视了。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她纸条上那句话的重量——“规则游戏结束了”。
她不是欲擒故纵,不是等待他给出更好的条件。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雨水冰冷,浸透了他昂贵的西装,也浸透了他那颗刚刚学会疼痛,却已经无人接收的心。
他输了,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