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陆辰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醒来。
他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闪现着父亲照片上的标记、李卫国殉职报告里的钝器伤、银行劫匪手臂的纹身。这些碎片在黑暗中漂浮、碰撞,却始终拼不出完整的图像。
他起身用冷水抹了把脸,打开电脑。幽灵键盘那边还没有消息,距离约定的二十四小时还剩十八个小时。
等待是最煎熬的。陆辰决定从另一条线入手。
他调出***的档案,找到云山县公安局的公开电话。早上七点半,他拨通了办公室的座机。
“云山县公安局,请问您找谁?”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声,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您好,我是江城市局刑侦支队的陆辰。”陆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随意,“想找一下***,张副中队长,有个旧案子需要跟他核实点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约三秒。
“张队啊……他不在局里。”对方的声音变得有些谨慎。
“那请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或者方便给我他的手机号吗?我打他之前登记的号码,已经停机了。”
“张队他……长期下乡驻点去了。”女警员的语速变快了,像是背诵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我们县里好几个村子在大山里头,没信号,联系不上。您有什么事儿,我可以转达,等他回来我让他给您回电。”
“驻点?大概多久了?”
“有……有小半年了吧。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这不好说,得看工作进度。”
陆辰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小半年联系不上?在2025年?就算是最偏远的山村,也总有办法与外界联络。
“那他去的是哪个村?我这边事情比较急,或许可以想办法联系乡政府?”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是局里统一安排的。”女警员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要不您留个电话,等张队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转告。”
“好,谢谢。”陆辰报了自己的手机号,挂断电话。
他盯着手机屏幕,又翻出云山县公安局的官网,找到政治处电话拨了过去。
这次接电话的是个中年男人。
“***?哦,老张啊,他身体不太好,请了长期病假,在家休养呢。”对方的回答与刚才截然不同。
“病假?刚才办公室的同志说他下乡驻点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不自然的干笑:“啊对,是是是,驻点之前是请了病假,后来病好了就去驻点了。我这记性……您是哪位?找他什么事?”
“江城市局,有个旧案需要核实。”
“什么案子?要不您把材料发过来,我们这边帮您查查?”
“需要当面跟他确认几个细节。”陆辰坚持道,“您能把他的家庭住址或者联系方式给我吗?我过去一趟也行。”
“这个……不太方便透露民警个人信息。要不这样,您发个正式协查函过来,我们按规定走流程,您看行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辰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挂掉电话,他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两个部门,两种说法。有人在遮掩什么。
***不是“联系不上”,而是“不被允许联系”。
下午两点,幽灵键盘的加密消息终于跳了出来。
“**这条线,断了。”
陆辰的心一沉:“什么叫断了?”
“字面意思。这个人就像从未存在过。”
屏幕上开始传输文件。陆辰点开,是一份详细的数字足迹追踪报告。
“**2013年3月辞职后,前四年还有正常的生活痕迹。”幽灵键盘的文字消息伴随着重点标注的图表,“他用信用卡在超市购物,在加油站加油,用身份证住过两次旅馆,还在几个论坛注册过账号,发过技术类的帖子。虽然频率很低,但轨迹清晰——他辞职后应该离开了江城,在周边几个省流动,像是……在躲什么人。”
陆辰快速浏览。2014年,**在邻省一个三线城市租了间公寓,预付了半年租金,但只住了两个月就搬走了。2015年,他的信用卡在距离江城八百公里的另一个省会城市有过消费记录。
“然后,2017年之后,痕迹开始变少。”幽灵键盘继续道,“信用卡停用,手机号注销。但他还在用网络——我在一些需要实名认证的网站后台数据里,找到了他2018年、2019年的零星注册信息,用的是一代身份证号码,照片也是很多年前的。他在刻意降低自己的数字存在感。”
“2020年之后呢?”
“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幽灵键盘发来一张时间轴图表,“2020年7月,**最后一次出现在网络上,是在一个技术论坛回复了一个关于数据加密的帖子。从那以后,所有记录——所有——全部消失。”
“人间蒸发?”
“不,比那更彻底。”幽灵键盘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是‘被蒸发’。我尝试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追踪他可能用过的邮箱、虚拟身份,甚至黑进了几个地方的户籍系统后台。结果发现,从2020年下半年开始,有人——或者某个组织——在系统地清理**存在过的所有电子痕迹。”
陆辰屏住呼吸。
“他在那些论坛发的帖子,被批量删除。他注册账号时用的邮箱,被从服务商数据库里物理抹除。他用过的IP地址,对应的上网记录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就连一些需要人脸识别的App后台,他的认证照片都被替换成了乱码。”幽灵键盘的文字透着一股寒意,“这不是个人能做到的。这需要极高的权限,或者极其专业的黑客团队,而且必须是持续数年的、有计划的清理工作。”
“为了什么?一个辞职十二年的老技术员,能知道什么惊天秘密?”
“这就是问题所在。除非他知道的,确实足以让某些人不惜一切代价让他闭嘴,或者让他消失。”幽灵键盘顿了顿,“我追踪到他最后可能使用的IP地址,位于滇省边境的一个小城。我试图入侵当地的公共监控系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最后的活动影像。”
“然后呢?”
“然后我遭到了攻击。”
陆辰坐直了身体。
“不是普通的病毒或木马,是高度定向的专业级反制。”幽灵键盘发来一串日志记录,“对方在我试图调取监控数据时,精准定位了我的跳板服务器,在0.3秒内发动了七层渗透攻击。我的防火墙挡住了,但对方在撤退前,在我的系统里留了个‘小礼物’。”
“什么礼物?”
一张图片传输过来。
纯黑的图片中央,是三个白色的三角形,呈金字塔状排列。与父亲照片上的标记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线条更加锐利、现代。
图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好奇心会害死猫。也会害死警察。”
“他们在警告我。”幽灵键盘说,“更可怕的是,他们知道我查到了哪一步,甚至知道我是谁——或者至少,知道我在替谁办事。陆辰,你确定要继续吗?对方不是一般的犯罪分子。他们有能力实时监控网络上的异常数据检索,有能力发动国家级别的网络攻击,而且……他们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价值。”
陆辰盯着那三个三角形,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蔓延开来。
二十年前,这个标记出现在父亲的夹克上,出现在劫匪的纹身上。
二十年后,它出现在网络攻击者的警告里。
“我父亲当年的死,李卫国的死,***的调离,**的消失……都和这个标记有关。”陆辰缓缓打字,“他们越是想掩盖,就说明真相越致命。”
“你想怎么做?**这条线已经断了,而且再查下去,我的身份可能会暴露,你也会被盯上。”
“***那边也问不出什么。但还有一个人……”陆辰的思绪飞速转动,“1998年银行劫案,除了被击毙的和在逃的,应该还有被捕判刑的。那些人,或许知道些什么。”
“你想去监狱找人?”
“对。而且越快越好。”
“那我建议你小心点。对方能抹掉电子记录,就能在现实中也做同样的事。如果你要去,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身边的人。”
陆辰正要回复,手机突然震动。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字:
“有些旧事,最好让它永远沉睡。你父亲是个聪明人,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你也应该学他。”
陆辰盯着屏幕,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他猛地抬头看向办公室窗外。对面是老旧的居民楼,一扇扇窗户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光,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但肯定有人在看着他。
知道他正在调查父亲的事,知道他查到了**,知道他所有的动作。
而且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组织——就在这座城市里,就在他身边。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拉上了百叶帘。
办公室陷入半明半暗的光线中。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那个号码,第二条短信:
“南山公墓第三区第七排第二十四号墓。你昨晚去过了吧?那里什么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停下,活下去。”
陆辰的手指捏紧了手机,指节发白。
他们不仅知道他查什么,还知道他昨晚去了哪里。他确信自己没有被跟踪,那么唯一的解释是……南山公墓有他们的眼睛。
或者,市局内部有。
他走回电脑前,给幽灵键盘发了最后一条消息:“对方联系我了。威胁短信。他们知道我去了南山公墓。”
幽灵键盘几乎是秒回:“你被监视了。物理监视和数字监视双重进行。从现在开始,我们暂停一切联系。把你的电脑和手机做一次彻底的安全检查。我会设法追踪那个号码,但别抱希望,肯定是黑卡。”
“你怎么办?他们攻击过你。”
“我有我的办法。记住,陆辰,你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团伙。你面对的是一张网。一张织了二十年,甚至更久的网。在你找到撕开这张网的方法之前,别轻举妄动。”
通讯切断。
陆辰独自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看向墙上挂着的全市地图。南山公墓在西郊,父亲殉职的滨海大道在南边,李卫国出事的废弃化工厂在东郊,1998年银行劫案发生在东港区。
四个点,在地图上连成一个歪斜的四边形。
而在这个四边形的中心区域,是江城的老城区,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父亲工作过的市局,是现在他坐着的这间办公室。
二十年了。
那张网一直在这里,笼罩着这座城市,笼罩着某些秘密,笼罩着父亲的死亡真相。
而他现在,刚刚触碰到网的边缘,就感受到了它收缩的力量。
陆辰打开抽屉,取出父亲的那张老照片。照片里的四个人都在笑,仿佛未来充满光明。
他不知道李卫国死前有没有笑,不知道***调走时有没有笑,不知道**消失时有没有笑。
但他知道,父亲直到最后一刻,大概都没有放弃追查。
因为那本烧毁的笔记本里,一定记录着关键线索。因为父亲在最后日志里写:“我必须告诉——”
告诉谁?告诉什么?
陆辰将照片小心地收进内衣口袋,贴着胸口。
然后他打开内部系统,输入查询条件:
1998年市银行劫案,已捕在押人员名单。
屏幕上跳出七个名字,后面跟着他们的编号、刑期和关押地点。
其中三人已经刑满释放。
还有四人,仍在省内不同的监狱服刑。
最近的一个,在江城第二监狱,距离市局十七公里。
陆辰关掉页面,清空浏览记录,站起身。
窗外的阳光被百叶帘切割成一条条,落在地面上,像监狱的铁栏杆。
他收到了一条警告,让他停下。
但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那是他小时候,父亲教他骑自行车,他摔倒了不敢再骑时,父亲蹲在他面前说的:
“小辰,这世上有些路,你一旦开始走,就不能停。因为停下,就意味着你认输了。而我们陆家的人,可以倒下,但绝不认输。”
陆辰拉开门,走入走廊。
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一声,一声,像是某种宣誓。
他不知道监狱里那个人能告诉他什么。
但他知道,这是父亲走过的路。
而现在,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