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京都,紫禁城。
文华殿内,身着五爪龙袍的女子威仪日盛。
内阁大学士杨三相将江南道御史李修文在金陵的见闻详述了一遍。
虽然书信中介绍的情况已是言简意赅,可其中的一波三折却着实耗费了不少笔墨。
杨三相只是复述了一遍,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这般说来,最后是国子监不战而退了?”
女帝开口,不带情感波动的嗓音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本来汇报完的杨三相刚松懈片刻,听到女帝的问询瞬间又绷紧了身体。
“‘儒圣显灵,为我等读书人指明道路,我等不敢忤逆先贤之令,再启争端’。这是谢祭酒当日的说辞。”
杨三相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暗含风险的问题,只是将新任国子监祭酒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杨爱卿如何看?”
女帝不置可否,再次发问。
“老臣以为,至圣先师那四句箴言不似作伪,我等读书人距离金陵千里之外,却也在那日闻得耳畔有圣言响彻。”
三朝元老杨三相回话滴水不漏,文脉之争无疾而终,两脉最后到底谁胜谁负还两说。
若是这个时候表达了不该有的政治倾向,那明日朝堂上当有他内阁大学士杨三相妖言惑上的弹劾了。
“那信中所述的四句箴言当真是出自一位书院的记名学子?”
别说是女帝,这封奏报传回京城时,一众接手过的大学士也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但当日见证那场奇景的人数众多,这几日民间也俱是传开了,连带着朝堂上暂搁的就关于是否启用白鹿书院又重新争论了起来。
“江南道御史李修文,神策军指挥使屠洪,国子监祭酒谢云均是承认了此事。”
杨三相这种深谙官场生存之道的老狐狸,从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将他人的奏报复述一遍,便是出了问题,也责不在他。
“知道了,下去吧。”
女帝终是没再问。
“又是伴君如伴虎的一天啊。”
杨三相心头这般想着,恭敬退出。
这女帝当日可是提着带血剑登上的神器,论起杀伐果断,丝毫不在先帝之下。
他杨三相这般即将致仕的年纪,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就在杨三相退出文华殿门槛时,身旁有一道倩影交错而过。
“那是……”
杨三相仅是惊鸿一瞥后便迅速低头,再不敢乱看。
待他转身,小太监的传唤声才传出,“神捕司北镇抚使觐见!”
神捕司,锦衣卫,朝廷的鹰犬,皇帝的头号爪牙。
而那北镇抚使,乃大周第一锦衣卫,声名赫赫。
传闻她手中染血无数,当年夺门之变时,诸多身负皇家血脉的龙子龙孙皆命丧其刀下。
她虽为女子,却得绰号“血鸦”,是无数朝廷官员的噩梦。
每当暮色浸染城墙,这三个字便如阴鸷的鸦鸣,在朝堂的阴影里簌簌作响。
“陛下召见这位,莫不是有大事发生?”
杨三相心头暗道不妙,原本老迈的步子登时脚下如风,生怕遭受波及。
……
“岳归砚,金陵秘奏,你如何看?”
女帝出声,嗓音依旧不带任何情绪波动,恩威难测。
可若是细心之人,必能理清这其中一二区别。
比起内阁大学士杨三相被唤作杨爱卿,这种直唤本名却是少了虚与委蛇,多了几分信任。
随堂太监取来一封密信,交由那能够披甲携刀上殿的大周第一女武夫。
岳归砚展开密信,漆黑的眸子扫过信纸上的绝密,鸦羽般的墨眉犀利如刀,在查阅的过程中渐渐收紧,好似要斩落的快刀。
“恕臣直言,旧都,恐是有人生出了不臣之心。”
扫过信件,岳归砚当即表态,丝毫不拖泥带水。
三朝元老杨三相说话时尚且战战兢兢,生怕遭受牵连,可这北镇抚使却是直言不讳,张口便是诛九族的谋逆之罪。
“钦天监夜观天相,南方恐有水患。”
女帝对这位北镇抚使同样信赖有加,言语无忌,“加之北蛮蠢蠢欲动,恐不宜大动干戈。”
“卑职定将那谋逆罪臣扼杀于摇篮之中。”
岳归砚的嗓音如寒刀出鞘,在文华殿中回荡。
“朕赐你大周龙雀,即日晋升神捕司指挥使,总领南北镇抚司。”
女帝出声,给予权柄,“此去金陵,务必明察秋毫,若有发现,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一位蓝袍老太监从幕后走出,手中抱着五尺长的金丝楠木长匣。
“啪!”
老太监如婴孩般白嫩的手拍在木匣上,一道寒光径直飞出。
只听得一阵轻微的颤声,一柄三尺九寸的环首刀便如切豆腐般插在岳归砚身前半尺的金砖上。
“岳大人,这大周龙雀可是天下第一名刀,见此刀如见圣上,你可得珍重。”
女帝没有发话,而是不知品阶的蓝袍老太监用着中性偏柔的嗓音朝岳归砚出声叮嘱。
“定不负陛下所托。”
岳归砚收刀入鞘,转身离去。
……
随着内阁大学士和北镇抚使先后离去,偌大的文华殿内只剩下女帝和几位随侍太监。
其中身着蟒袍的是司礼监秉笔魏保,外头称其为九千岁,最是喜欢收养义子。
其余几位也都是身着飞鱼服和斗牛服的随堂太监。
偏是蓝袍的老太监最是普通与格格不入。
“都退下吧,陛下有话要与咱家说道。”
老太监身上的袍子分明是最不入流的普通太监。
可他一发话,九千岁司礼监秉笔第一个领头走出,其后几个官职和身份显赫的大珰也是埋头快走,生怕触怒了那老太监。
“赵大珰,那人有没有可能是他……”
女帝自登基以来,养气的功夫日盛,往往只是面无表情便能生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家威仪。
可此刻,面对这个身前与国同龄,被太宗皇帝赐予国姓的大珰,女帝第一次显露犹疑之色。
“大周人杰无数,自陛下登基以来更是四海升平,有不世出的才子现世陛下应当欣慰才是,何苦要钻那牛角尖。”
赵大珰在恭维女帝之余,竟胆敢劝谏其莫要多想,这等行径在只会点头哈腰、甘为皇帝鹰犬的太监之中,当真是独一份的存在。
“十大宗师联手,又祭出了‘囚龙钉’,就算那夏九渊是世间罕有的陆地神仙,也难逃修为尽废,苟延残喘的下场。”
老太监的声音说不上难听,却总给人一种阴气过盛之感,“若咱家猜的不错,最多还有一年可活,怎会入了书院还修了儒道。”
“咱家不才,却也仗着天家福泽观望这世间百载沉浮,最后悟得一理:这天地间的规矩便是容不得完人。”
赵大珰语出惊人,“十八岁的陆地神仙便已是夺天地之造化,何来再修浩然之气一说。”
“看来是朕多虑了。”
女帝罕见地有些失落,也不知是因自己猜疑落空,还是为老太监的盖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