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初透。
沈佑歌迈入凤仪宫时,除了位份最高的韦贵妃尚未到来,其余妃嫔已按序坐定,她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殿内低语微歇,所有目光,探究的,好奇的,审视的,不善的一一尽数聚焦过来。
只见来人一身月白宫装,素净得近乎寡淡,乌发只简单绾成寻常圆髻,斜簪一朵不起眼的蓝色绒花,脸上脂粉极淡,却恰到好处地衬出肌肤的莹润与五官的精致。
在这满殿珠翠华服间,她这身打扮非但不显寒酸,反倒有种清水出芙蓉的别样清丽,让人眼前一亮。
淑妃端着茶盏,眼皮懒懒一掀,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红唇便勾了起来。
她生得一副温柔似水的婉约相貌,出口的话却带着软钉子:“沈采女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呀,除了贵妃娘娘,连皇后娘娘与本宫,都未曾这般等过人呢。”
这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殿内每个角落。
沈佑歌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责难吓住了,脸色唰地白了,慌乱地上前几步,脚下还故作笨拙地踉跄了一下,才堪堪跪倒: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见过各位姐姐。”
她声音发颤,头埋得极低,“皇后娘娘恕罪……妾身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知需提早候着,这才姗姗来迟……妾身知错,任凭娘娘责罚!”
那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一副胆小如鼠,不堪一击的模样。
凤座之上,秦以棠垂眸,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跪在下方的那抹月白身影,眼底先是掠过一丝审视,随即化作淡淡的轻蔑。
美则美矣,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不过是几句不痛不痒的敲打,便吓成这副德行,看来昨日陛下的恩赐,多半是一时兴起,或是这丫头走了什么偏门运道。
心中定了论,秦以棠面上反而浮起一抹宽和浅淡的笑意,声音温婉: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其他姐妹们素来勤谨,来得早了一刻钟罢了,你入宫廷不久,不知者不罪。”
她轻轻抬手,“起来吧,入座便是。”
沈佑歌如蒙大赦,连忙又磕了个头,声音里满是感激与后怕:“谢皇后娘娘不罚之恩!谢娘娘宽宏!”
侍立在她身后的瑞香,死死低着头,用力压着嘴角。
她上前,稳稳扶起自家“吓得腿软”的主子,引到最末位的座椅上安顿好。
沈佑歌怯生生地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缩成角落里的一粒尘埃。
但心里确实一万头草拟马奔腾:要死啊!明明正点上班,非要提前来一刻钟开晨会,她以后又要少睡十五分钟!!
沈佑歌自己以前也是老板,但她自认为是个非常良心的老板,从不要求员工早到加班,五险一金,八个小时,超了就有加班费。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自己现在当员工,居然遇到一群卷王!
“贵妃娘娘——到!”
殿外通传声起,打断了沈佑歌内心的疯狂吐槽。
满殿嫔妃,除皇后外,皆起身行礼,齐声道:“贵妃娘娘金安。”
韦云雪扶着宫女的手,婷婷袅袅地步入殿中,她今日着一身绯红织金宫装,高挽发髻,华贵逼人,只是眼皮微微耷拉着,连抬手虚扶的姿势都透着一股倦怠的敷衍。
“起吧……”她嗓音带着一丝没睡醒的慵懒,朝凤座上的秦以棠略一屈膝,便算行过礼,径自在左侧首位坐下,尽管脂粉敷得极厚,却仍掩不住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显然昨夜未曾安眠。
她坐定后,眼皮一掀,目光便如带着钩子般,直直扫向末座,声音不高,“沈采女。”
沈佑歌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结实的白眼:来了来了,就知道躲不过!
面上却立刻浮起惶恐,匆忙起身,行至殿中,规规矩矩地半跪下去:“妾身采女沈氏,拜见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韦云雪没叫起身,垂眼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足足半晌。
“妹妹这模样……可真是我见犹怜。”
她尾音拖长,带着一丝玩味,“难怪陛下,在还没侍寝之前……要特地为你赐居。”
沈佑歌跪得笔直,膝盖已隐隐发酸,声音却稳得不见波澜:“贵妃娘娘过誉,妾身微末,蒙陛下天恩垂怜,实是陛下仁慈,妾身唯有感激涕零,恪守本分。”
“呵。”韦贵妃轻轻嗤笑一声,眼皮都未抬,“起来吧。”
“谢娘娘恩典。”沈佑歌暗暗松了口气,这才稳稳起身,退回末座,膝盖的酸麻让她在心里又记了一笔。
“要我说呀,咱们这位沈妹妹,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淑妃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眼波流转,笑吟吟地看向沈佑歌,“昨夜若不是冷香坞那满园的玉蝶梅被折了个干净,陛下无处赏那寒梅清韵,又怎会信步走到永巷那边去呢?”
她说着,目光往韦贵妃那边轻飘飘一扫,
“这么一说,沈妹妹能有今日这番际遇,倒还得好生谢谢贵妃姐姐呢。”
她抬起绢帕,轻轻掩住唇角,发出一串娇柔的笑声,仿佛只是说了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殿内霎时一静。
沈佑歌头皮一麻,这女人有病吧!你自己跟贵妃不对付,拿我当什么枪使?!
果然,韦贵妃原本就冷淡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坐在淑妃下首的林婕妤眼见气氛不对,连忙笑着打圆场,声音温软:“淑妃姐姐说笑了,陛下乃九五之尊,圣心独运,岂是我等妃妾可以随意揣测的?姐姐还是慎言些好。”
她这话既轻轻驳了淑妃,又给了韦贵妃台阶,还顺带捧了皇帝,端的是八面玲珑。
沈佑歌……
沈佑歌不敢说话,这韦贵妃跋扈善妒,怕是从昨夜就已经恨上她了,越说越错啊。
皇后秦以棠悠然端坐凤位,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袖口凤纹,只含笑看着下方这出唇枪舌剑的好戏,乐得自在,并不出声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