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无形之手撕裂,我从冰冷的窒息感中猛地坐起!
大口喘息着,喉咙火辣辣地痛,鼻腔和肺部充斥着水。我趴在粗糙的水池边缘,剧烈地咳嗽,全身冷汗涔涔,如同刚从溺毙的边缘被拖回。
那是什么?刚才的体验……太过真实,又太过虚幻。
我似乎踏入了一个缥缈的空间,亲眼目睹了尘封的历史——那神话般的时代,甚至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其中氛围。但当画面聚焦于那位孤坐于王庭深处的精灵王,当他枯寂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我仅仅是出于好奇,试图“触碰”那光影构成的沙盘……
他察觉到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转过了头。视线并非漫无目的,而是精准地、穿透了一切虚妄,死死地“钉”在了我的方位,仿佛我并非跨越时空的窥视者,而是一个就站在他王座旁的活物。
寒意,比最凛冽的深海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冷汗浸透了并不存在的衣袍。他想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然而,除了那冰冷彻骨、仿佛要将我灵魂都冻结的凝视,他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看”着,如同评估一个意外出现的变数。
我想逃,想立刻切断这该死的联系,想从那几乎要压碎我精神的视野中脱离。可就在我挣扎的念头升起的刹那——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骤然袭来!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的破碎,只有一种纯粹“存在”被强行扯离的剧痛。下一瞬,我便砸回了现实,砸回了这艘航船狭小舱室的水池边。
我瘫坐着,胸膛剧烈起伏,试图抓住脑海中飞速褪色的幻影。太奇怪了,太不合常理了。那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我触发了什么?还是……我被什么“选中”了?
混乱的思绪被舱门外一阵窸窣响动打断。是我刚才的动静太大了吗?
快速用池中冷水抹了把脸,冰凉的水珠让我略微清醒。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拉开舱门。
门外站着那名精灵少女。她显然刚从睡梦中被惊醒,银色的长发有些蓬乱,裹着那条我给的薄毯,赤足站在冰凉的地板上。暖黄的舱灯下,她苍白的小脸上残留着惊惶,却又强撑着站得笔直,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长时间的虐待与颠沛,早已磨去了她作为精灵可能曾有的一切棱角与骄傲,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怯懦与顺从。不过,一顿饱饭和几个时辰不受打扰的安眠,似乎还是让她恢复了些许生气,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一阵海风就能吹倒。
“主、主人……”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讨好与恐惧,“您有什么吩咐?我……我可以做力所能及的任何事,请不要赶我走。”
这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与我“看到”的那位高傲、强势、目光如电、仿佛掌控着整个种族命运的精灵王,形成了何其讽刺的对比。两个极端,却同属一族。如果我所见的“历史”为真,那么最终胜利者是人类……可精灵,为何会沦落至此?
算了,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虽然契约法阵还在,但那东西年代太久,消耗得差不多了,约束力早已大不如前。它之所以还能对你起效,多半是因为精灵天生的魔法亲和力,让这些古老把戏残留了些许力量。所以,如果你想反抗,或者离开,我并不……完全能阻止你。”
话说到这里,我顿住了。我在犹豫,是继续维持那个“落难贵族私生子”的脆弱伪装,还是向她坦白这不堪一击的真相?
告诉她,我根本不是什么贵公子,只是一个赌上全部身家、试图挤进上流社会缝隙的穷光蛋?告诉她,如果这次航行我揽不到那单至关重要的“生意”,下船之时,就是我沦为街头乞丐之始?甚至可能比她更惨——她至少是个稀有的精灵奴隶,总能卖上几个银币;而我,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类,在奴隶市场或许只值一枚铜板,却还要每天为了一枚铜板的生存而挣扎。
想到即将见底的钱袋和渺茫的前途,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和盘托出。或许是因为那场诡异的“窥视”让我心绪不宁,或许是因为她眼中那纯粹的、未经世事的怯懦触动了我心底某处。无论如何,欺骗这样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灵魂,似乎比承认自己的窘迫更令人难堪。我救了她,至少该给她选择的权利。
我将自己的真实处境,连同那个“送她下船,分她少许钱财,让她自谋生路”的备用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说完,舱室内陷入一片沉寂。我预想着她的反应:或许是惊愕,或许是失望,或许是立刻想要逃离。
然而,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仿佛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许久,她抬起脸,眼中那惯常的恐惧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近乎专注的思索神色。
“主人……”她轻声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少了些颤抖,“如果真是这样,您的确……马上就要变成穷光蛋了。”
我苦笑一下,准备接受这直白的结论。
“但是,”她话锋一转,那双原本总是低垂的、仿佛蒙着灰雾的绿色眼眸,此刻竟隐隐流转起一种极其微弱、却绝非凡俗的光泽,像是林间晨曦穿透薄雾,“我相信您一定会遇到机会的。一种……冥冥中的感觉。我能感觉到,您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只要抓住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契机……”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自觉地环抱起双臂,微微偏着头,那眼中流转的微光愈发明显。那光芒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既有些熟悉——仿佛与我那诡异的“窥视”能力有着某种遥远的共鸣;又截然不同——更加柔和,更加……内敛。
就在我试图分辨这种感觉时,舱室外传来了规律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我拉开舱门,门外站着一名这艘客船的船员,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能住进这一层舱室的乘客,无论身份真假,在船员眼中都默认是需要小心对待的“体面人”。他们无需费力分辨真伪,只需一视同仁地提供标准服务即可。
“尊敬的先生,打扰了。”船员微微躬身,“接到港口方面通知,本次航程所有乘客及随身货物,在抵达后都需要接受一项统一的登记检测。当然,这并非强制,您可以选择不参与,但可能会影响您后续在港口区域的通行权限。”他的措辞礼貌而周全。
他目光扫过我身后的精灵少女,补充道:“关于这位……随从,检测是可选的。如果您觉得不便,可以只由您本人前往。待大部分乘客检测完毕后,若您仍有需要,可以再为她单独申请检测。不过请注意,所有检测数据都将录入王国中央数据库存档。此事由四大诸侯国联合推行,即便在当下彼此关系紧张之际,此项命令也依然有效。”
说到这里,他像是意识到自己透露了稍多信息,立刻收声,再次礼貌地微笑。但我已经捕捉到了他话语中隐含的提醒:这项检测很重要,背景不简单,最好配合。
我回头看了一眼精灵少女,她已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眼中奇异的光泽消失不见。
“我明白了。”我对船员点点头,“我这就跟你去。”
“好的,先生,请随我来。”
我走出舱室,轻轻带上门。门扉合拢前,我最后瞥了一眼室内。精灵少女依旧站在原地,垂着头,安静得仿佛一尊精致的瓷器。
只是不知为何,我心中那关于“机会”和“特别之物”的细微回响,与船员口中那不同寻常的“联合检测”,隐隐交织成一丝若有若无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