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书脊巷的青石板路,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林微言把最后一页《吴郡志》的修补纸抚平,指尖沾着点糯米浆的黏腻,鼻尖萦绕着古纸特有的陈旧气息。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书桌上的端溪砚里,残墨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晕。
手机在桌角震动时,她正用软毛刷清理古籍边缘的灰尘。屏幕上跳动着“沈砚舟”三个字,像颗被月光点亮的星子。
“忙完了吗?”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刚结束工作的疲惫,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肖邦的音乐会七点开始,我六点半到巷口接你。”
“快好了。”林微言放下毛刷,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敲,“就是有点紧张,怕听不懂。”
大学时沈砚舟曾拉着她去听学校的音乐会,她全程盯着指挥家的指挥棒发呆,散场后被他笑“像只盯老鼠的猫”。
“没关系,”沈砚舟低笑起来,声音里的暖意顺着听筒漫过来,“听不懂就看我,我给你当解说。”
挂了电话,林微言走到衣柜前,手指在几件连衣裙上犹豫片刻,最终选了条藏蓝色的丝绒长裙。领口处绣着细巧的银线星芒,是上周他送的那对耳环的配套款式。对着镜子系好腰带时,她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被他硬拉去听音乐会的夜晚,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坐在华丽的音乐厅里浑身不自在,他却偷偷在她手心画星星,说“别怕,有我呢”。
六点半,巷口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林微言拎着小巧的手包出门时,正看见沈砚舟倚在车边打电话。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晚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白色衬衫的领口,衬得侧脸的线条愈发清俊。
“……并购案的补充协议我已经让助理发过去了,明天让团队再复核一遍。”他对着电话说着工作,目光却穿过暮色落在她身上,瞬间染上温柔的笑意,“先这样,我有事先挂了。”
“还在忙工作?”林微言走到他面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混着点墨香,是独属于他的气息。
“收尾了。”沈砚舟替她拉开车门,手指不经意间拂过她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这条裙子很漂亮。”
林微言的耳根微微发烫,低头钻进车里:“就知道哄我。”
车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正是肖邦的《夜曲》。月光透过车窗落在琴键形状的香薰座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沈砚舟发动车子时,她忽然发现副驾驶座前的储物格里,放着本翻得有些卷边的《肖邦钢琴曲解析》,书页上用红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注解。
“你还真做了功课?”她拿起书,指尖拂过他遒劲的字迹,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得发慌。
“怕被你问住。”沈砚舟目视前方,耳尖却悄悄红了,“上次你说喜欢《月光》,我特意查了创作背景。”
林微言翻开书页,在《月光》那一页看到他用荧光笔标出的句子:“肖邦在写给友人的信里说,这首曲子是写给‘藏在月光里的爱人’。”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星芒,和她裙子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音乐厅坐落在市中心的艺术街区,玻璃幕墙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像块被月光浸透的蓝宝石。沈砚舟替她拉开车门时,晚风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混着远处咖啡馆飘来的拿铁香气,让人想起大学时那个被他硬塞了杯热可可的秋夜。
“冷不冷?”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指尖在她颈后轻轻顿了顿,像是在确认温度,“里面空调开得足,披着吧。”
西装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带着雪松和阳光的味道。林微言拢了拢外套,跟着他走进音乐厅。检票时,她注意到他手里的票根上印着“VIP区”,心里忽然涌上点不安:“这票是不是很贵?”
“公司发的福利。”沈砚舟眨了眨眼,把票根塞进她手里,“不用心疼钱,安心听就好。”
她捏着票根走进会场,却在路过检票台时听见工作人员低声说:“那两张VIP票可是沈律师托人抢了好久才拿到的,听说他特意叮嘱要视野最好的位置……”
林微言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沈砚舟。他正朝她招手,眼里的笑意像盛着整个星空,让她忽然想起陈叔说过的话——“那小子对你的心思,藏都藏不住”。
VIP区的位置果然绝佳,正对着舞台中央的钢琴。林微言坐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前排座椅的靠背,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大学时的塑料座椅。那时候他们总抢最后一排的位置,他偷偷在笔记本上画她的侧脸,她则在他的法律笔记上涂鸦,散场后被他追着打,笑声在空荡的音乐厅里回荡。
“在想什么?”沈砚舟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瓶盖已经被他拧开了。
“在想你以前总在我的笔记本上画小乌龟。”林微言接过水,嘴角忍不住上扬。
“那是艺术创作。”沈砚舟故作严肃地挑眉,伸手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指尖的温度烫得她皮肤发麻,“而且你画的我,才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
正说着,舞台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全场的掌声中,穿着黑色燕尾服的钢琴家走上台,向观众鞠躬后坐在钢琴前。当第一个音符从琴键上流淌出来时,林微言忽然屏住了呼吸。
是《月光》。
清冷的钢琴声像月光下的溪流,从舞台中央漫开来,淌过整个会场。林微言看着钢琴家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忽然觉得那些黑白相间的琴键像是被月光镀上了银边,每一个音符都在诉说着藏在夜色里的温柔。
“肖邦写这首曲子的时候,正和乔治·桑热恋。”沈砚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怕惊扰了这月光般的旋律,压得极低,“他说每次看到月光落在乔治·桑的书页上,就想把这份温柔写成曲子。”
林微言转过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舞台的侧光落在他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幅被时光晕染过的画。她忽然想起那个被他藏在《花间集》里的句子——“月光漫过书页时,总想起你低头看书的样子”,原来他说的不是书,是她。
一曲终了,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林微言跟着鼓掌,手心被拍得发烫。沈砚舟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丝绒盒子,趁没人注意塞进她手里。
“什么呀?”她捏着盒子,感觉里面是个扁平的物件,边缘有点硌手。
“等会儿再看。”他朝她眨眨眼,目光又落回舞台上,嘴角却扬着藏不住的笑意。
整场音乐会,林微言听得格外认真。沈砚舟果然像个专业解说,在每首曲子开始前低声讲着创作背景,从肖邦的故乡讲到他的爱情,从巴黎的咖啡馆讲到流亡的岁月。他的声音混着钢琴声漫过来,像温暖的潮水,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中场休息时,他们走到音乐厅外的露台透气。晚风带着凉意,吹得林微言拢紧了身上的西装外套。沈砚舟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忽然轻声说:“其实我以前很怕听音乐会。”
“为什么?”林微言惊讶地看向他。他大学时总说“音乐会是治愈疲惫的良药”。
“刚去国外那年,有次在街头听到有人弹《夜曲》,”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霓虹上,声音里带着点怅然,“突然就想起你坐在音乐厅里打瞌睡的样子,差点在街头哭出来。”
林微言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想起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深夜,他发来的信息总是带着时差的痕迹,有时是凌晨三点,有时是清晨五点,内容却永远是简单的“晚安”或“早安”,像颗沉默的星子,在遥远的夜空里为她亮着。
“那时候总觉得,”沈砚舟转过头,月光落在他眼里,漾起细碎的涟漪,“等我攒够了能给你安稳生活的底气,就回来找你,可又怕你早就忘了我。”
“没忘。”林微言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丝绒盒子,“你送的那本《花间集》,我每天都在看。”
沈砚舟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戴着手链的地方——那是条简单的银链,上面挂着颗小小的银杏叶吊坠,是他上周送的。
“微言,”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像琴键上流淌的旋律,“我知道过去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但我保证,以后的每一天,都不会再让你哭了。”
露台上的风忽然停了,远处的钢琴声隐约传来,是首温柔的圆舞曲。林微言看着他眼里的自己,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像羽毛落在心尖,像月光吻过湖面。
沈砚舟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几秒钟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微言……”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顶,“再亲一下,好不好?”
林微言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却还是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下半场的音乐会开始时,两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林微言的指尖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些微的颤抖,像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当最后一首《幻想即兴曲》响起时,她悄悄打开了那个丝绒盒子。
里面躺着枚小小的书签,用黑檀木雕刻而成,形状是架钢琴,琴键上镶嵌着细小的银丝,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背面刻着行小字:“琴键上的月光,不及你眼底的星光。”
是他的字迹,遒劲中带着温柔。
音乐会结束后,沈砚舟没有直接送她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江边。秋夜的江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吹得岸边的芦苇沙沙作响。他替她披上外套,牵着她的手沿着江滩慢慢走。
远处的跨江大桥上,灯火像串被拉长的星子,倒映在江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摇晃。林微言想起大学时他们常去学校的湖边散步,他总说“等以后有钱了,就带你去看真正的江”,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五年。
“你看。”沈砚舟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江面,“像不像钢琴的黑白键?”
月光下的江面波光粼粼,暗的是琴键的黑,亮的是琴键的白,还真有几分相似。林微言靠在他肩上笑:“就你想象力丰富。”
“因为有你在身边,什么都变得有意思了。”沈砚舟低头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墨,“微言,我们重新开始吧,以男女朋友的身份。”
林微言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映着大桥的灯火,映着天上的月光,更映着她的影子。她想起这阵子他做的点点滴滴——为她修复古籍,陪她逛潘家园,听她讲古籍里的故事,甚至笨拙地学织围巾……心里的最后一丝犹豫,像被江风吹散的雾,彻底消失了。
“好。”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声音轻得像梦呓,却无比清晰,“沈砚舟,我们重新开始。”
沈砚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银河。他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江风卷着芦苇的清香掠过,远处的灯火明明灭灭,仿佛整个世界都成了他们的背景。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缠在一起。
“我还有个惊喜给你。”他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U盘,塞进她手里,“上车再看。”
回到车上,林微言好奇地把U盘插进车载接口。屏幕上很快跳出一个视频文件,点开后,出现的竟是沈砚舟的脸。
背景是他国外公寓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法律书籍,角落里却放着个熟悉的布偶——那是大学时她送给她的兔子玩偶,耳朵都磨掉了一角。
“今天是离开你的第三百六十五天。”视频里的他穿着灰色的卫衣,眼底有浓重的青黑,却努力笑着,“刚打赢一场官司,奖金够给你买那支你喜欢的钢笔了,就是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
“今天是第五百天。”画面里的他剪短了头发,正在整理文件,镜头晃了晃,拍到他桌角的照片——是两人大学时的合影,被他用相框好好装着,“今天看到有人穿和你一样的白裙子,差点追上去……”
“第一千天。”他站在机场的落地窗前,外面下着雪,“买了回国的机票,微言,我要回来找你了。不管你还愿不愿意见我,我都要告诉你,我从没忘记过你……”
视频一段段播放着,记录着他五年来的思念。有他在深夜加班时对着镜头发呆的样子,有他在法庭上赢得官司后第一时间想告诉她的雀跃,还有他拿着那对袖扣在月光下摩挲的温柔……林微言看着看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原来这五年,他从未离开过。
“对不起,微言。”沈砚舟抽了张纸巾替她擦眼泪,声音哽咽,“我知道这些弥补不了什么,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林微言摇摇头,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我知道,我都知道。”
车子驶回书脊巷时,月光已经爬上了老槐树的枝头。沈砚舟把车停在巷口,却没有立刻让她下车。他从后座拿出个小小的花盆,里面种着株小小的玉兰,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
“阿姨说,玉兰花代表着‘真挚的爱’。”他把花盆递给她,眼神里的期待像个孩子,“我在阳台上种了好久,终于开花了。”
林微言接过花盆,指尖触到微凉的陶土,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她想起阿姨说过的话——“那小子在国外租的公寓连阳台都没有,硬要在窗台上摆盆玉兰,说看到花就像看到你了”。
“谢谢你,砚舟。”她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无比的笃定。
沈砚舟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眶泛红:“微言……”
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光在青石板路上流淌,像条温柔的河。林微言抱着玉兰花盆下车时,沈砚舟忽然叫住她。
“明天……一起去陈叔的书店看书?”他的声音带着点紧张,像在期待老师夸奖的学生,“我记得你说新到了批明刻本的诗集。”
林微言转过身,看着他眼里的星光,笑着点头:“好啊。”
回到家,林微言把玉兰花放在窗台上,让月光刚好能照在花瓣上。她走到书桌前,翻开那本《花间集》,在最后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星芒。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映着那行字,像个温柔的承诺。林微言看着砚池里的月影,忽然明白,有些爱,就算隔着五年的时光,隔着万水千山,也终究会在月光下重逢。
而属于她和沈砚舟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