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蓉城东市的早食摊子刚支起灶火,蒸笼里冒出腾腾白气。
东市的喧嚣一如往日,但却多了一些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今日要审老爷们了!”
一个蹲在条凳上喝稀粥的脚夫,压低声音对同桌的伙伴说。
“咋没听说?满城都传遍了,说是陛下要亲自坐堂,审那些......”卖炊饼的老汉一边麻利地收着铜板,一边忍不住插嘴。
“要俺说早该如此,往年俺们村里想换把好点的柴刀,都得求爷爷告奶奶,价钱还死贵!”
“听跑山的王五说,好铁都让这些人弄出去,便宜了山里的蛮子了!”
旁边一个中年人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开口道:“何止是盐铁,你们可知南城杏花巷......还有东门赌坊,输得倾家荡产的还少吗?据说背后都是......唉!”
他摇摇头,不敢再说,但眼神里的厌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其实蓉城的情况已经算好了。
之前执政的是魏训,老爷们不敢明面上作奸犯科,但私下里的龌龊却是少不了。
魏训也是世家出身,背后有其他家支持,想要控制蓉城就得忍让。
一名食客叹气道:“若真能审明白就好了......我娘家表妹,前年说是去城里大户人家帮工,人就没了音讯。”
“有人说,怕是被那家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可官府就是人家的,上哪里找道理去?”
“这回不一样!”脚夫抹了把嘴,语气笃定,“这次是陛下亲审,陛下可是带着天兵来的!”
“没见着这些日子,那些军爷们都不一样了吗?”
“我二舅家的三小子在营里当火头军,他说如今营里规矩严得吓人,但吃喝饷银却是实实在在。”
“陛下刚来蓉城就给官老爷们一个下马威,如今蜀军对陛下也是心悦诚服,那才是真龙天子!”卖炊饼的老汉声音大了些,引得周围几桌人都看过来。
一名食客迟疑道:“皇帝真能把他们都砍了头,那让谁来当官?”
“陛下既然敢摆开这么大的场面,当着全城老少的面审,手里能没铁证?”脚夫哼了一声,“我等就不必替陛下操心了,反正谁当官都轮不到俺。”
“走,去西郊看看,挤也得挤进去瞧个明白!”
这话引起一片附和。
匆匆吃完早食的人们,也顾不上平日的活计,开始三三两两朝着西郊方向涌动。
街面上,传递消息的差役敲着锣走过,高声宣告今日皇帝御临校场,公审不法,军民皆可往观。
这更如同在躁动的油锅里滴进了水,整个蓉城都仿佛被无形的潮水推着,汹涌扑向西郊校场。
。。。。。。
西郊校场。
此地昨日已连夜布置,校场北端搭起一座高台,上设公案,背依玄底金龙的庆字大纛。
台下左右,各列持戟禁军甲胄鲜明,肃然无声。
校场四周,早有闻讯赶来的蓉城百姓、附近乡民,黑压压聚了不下万人,议论声嗡嗡如潮水。
更远处,新近整编的蜀军士卒,亦按建制列队旁观,表情严肃复杂。
辰时正,鼓号齐鸣。
在文武官员簇拥下,李彻登上高台外罩甲胄,腰佩长剑,威仪天成。
越云、罗月娘、俞大亮、秋白等将分列左右。
府衙官员、随驾的刑部官员及锦衣卫主事,已在下首陪审位就座。
“带人犯——”
随着司礼官拖长的唱喏,全场骤然一静。
只见一队队锦衣卫押解着披枷带锁的官员,从校场侧门鱼贯而入。
为首的正是周焕、司马俊等人,其后林林总总,竟有二十余人。
这些往日里衣冠楚楚的官老爷们,此刻却是蓬头垢面,步履蹒跚。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台前空地上。
李彻并未立刻开口,而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迷茫的脸。
公审,奉军的老传统了。
如今兵权在手,李彻不觉得世家是最麻烦的,民心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这第一批犯官不能私审,必须把罪行公之于众。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
“朕御极天下,平定四方,所求者无非‘公正’二字。”
“于民,轻徭薄赋,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于吏,赏罚分明,使廉者得其荣,贪者伏其法!”
他顿了顿,目光射向跪伏的周焕:
“周焕,你身为盐铁主事,本该为民谋利,为国守财。”
“你却监守自盗,将盐铁私售山中化外之民,甚至资敌!”
“你可知,你走私出去的铁料,可能被锻造成刀箭,反过来戮我边军,伤我百姓?!”
早有准备好的书吏,将一摞账册、几封与蛮酋往来的密信的抄件,以及数名走私贩子的口供记录,当众宣读。
随后便引起台下一片愤怒的哗然。
蓉城百姓一把菜刀用烂了都舍不得换,你倒好,把大量铁卖给蛮子造武器?
周焕抖若筛糠,试图辩解:“陛下!臣......臣是一时糊涂,受奸人蒙蔽......”
李彻冷笑打断:“账册是你亲笔所记,密信是你印信所封,分润银两是你家人所收。”
“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何来蒙蔽?!”他一拍公案,“带关联人证!”
几名家丁被带上台,坐实了周焕与敌私交的时间、地点。
又有两名低阶武官出列,证明曾发现走私痕迹上报,却被周焕压下。
民愤瞬间被点燃。
“杀了这狗官!”
“喝兵血的蛀虫!”
“该千刀万剐!”
怒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李彻抬手压下声浪,目光转向瘫软如泥的司马俊。
“司马俊!”
这一声喝,让司马俊一颤。
“你执掌一部刑名,本该是百姓头顶的青天!”
“你却将律法视为私器,开赌设娼,逼良为娼,贩卖人口!”
“你衙门口那‘明镜高悬’的匾额,照出的就是这般魑魅心肠吗?!”
关于司马俊罪状的宣读,更为骇人。
十三处非法营生,历年敛财数目已是一个天文数字。
更令人发指的是,数名被解救出来的女子被骗、被强掳、被毒打逼迫接客,甚至卖往他乡。
其中多有良家女子不堪受辱自尽,父母寻女投河的惨剧发生。
司马俊麾下几名助纣为虐的胥吏也被押上,当庭指认,交代细节。
“陛下啊!求你给俺闺女报仇啊!”一位白发老妪挣脱搀扶,扑倒在台前,磕头出血。
这一幕,更是让无数围观百姓红了眼眶,咬牙切齿。
接下来,其他官员的罪行也一一被揭露:
有在朝廷赈灾款中上下其手的,有利用清丈田亩之机大肆兼并的,有在司法诉讼中收受巨额贿赂颠倒黑白的......
每一桩案件,都有详实的物证、书证或人证支撑。
李彻这几日都在准备,动用了随行的守夜人、锦衣卫暗探,又通过俞大亮等人提供的线索,查得那是又快又准。
审判过程中,李彻只需让证据说话,让受害者控诉。
他偶尔追问关键细节,句句直指要害,便足以让犯官狡辩不得。
当所有主要罪行陈述完毕,校场上的愤怒情绪已达顶点。
民意汹汹,几乎要冲破军士的阻拦。
李彻再次抬手,全场渐渐安静下来。
他缓缓走到台前,声音沉肃,响彻四方:
“尔等之罪,罄竹难书!上负皇恩,中亏职守,下害黎民!”
“败坏纲纪,动摇国本,实乃蠹国之巨奸,害民之元恶!”
他顿了顿,继续道:“朕尝闻,蜀地民风淳朴,将士悍勇,何以近年民生多艰,边患屡起?”
“根子就在尔等这些蛀虫身上!你们吸食的是民脂民膏,啃噬的是国家基石,毁的是朝廷万民之望!”
“朝廷法度贵在公正,亦在严明!”李彻声音转厉,“今日,朕便以此尔等之血,涤荡蜀中污浊,明示天下!”
他退回案后,提起朱笔在判决文书上挥毫过后,递给一旁的秋白。
秋白接过,高声宣判:
“御审已毕,罪证确凿!判——”
“犯官周焕,通敌资匪,贪墨国帑,罪大恶极,判斩立决,抄没家产,亲族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犯官司马俊,荼毒地方,逼良为娼,拐卖人口,罪无可逭,判斩立决,抄没家产,其党羽依律严惩!”
“犯官......”
其余各犯,依其罪责轻重,分别判处斩、绞等死刑,最次轻的也是个流放。
“所有抄没之赃款赃物,除填补府库亏空、赔偿部分苦主外,余者悉数用于蜀地修桥铺路、兴办学堂、抚恤此番受害百姓!”
判决一出,台下万民沸腾。
欢呼声如山呼海啸,那些苦主家属更是跪地叩首,高呼万岁。
李彻对欢呼声恍若未闻,他看向一旁记录的官员,沉声道:“所有案卷需详实记录,明发蜀地各州县,以为警示。”
“自即日起,蜀地各州县开设登闻鼓,允百姓直陈冤屈,凡有官吏不法,一经查实,严惩不贷!朝廷将派巡察御史常驻巡查,整肃吏治!”
“臣等遵旨!”